第六十九章 宣战
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对,应是闯阵救人天。
今夜这月还挺圆的,就是被乌云遮住了,连带着这漫天的星星也失色了不少。夜里的风确是有些大,吹得苍似昔鼻涕都出来了,他想着,还得赶紧把人救出来,好回殿里喝杯姜茶去去寒,然后睡个好觉。
苍似昔带着两位弟子,趁着这深沉的夜色,来到了凤鸣殿门口。
与少桑亦如交代清楚后,苍似昔便进了这若虚阵里。
看着苍似昔逐渐消失在阵里的背影,少桑与亦如,很是默契地齐齐叹了口气。
一想起方才之事,他二人只觉着心累。少桑与亦如费了不少口舌劝苍似昔,奈何苍似昔一心只想亲自救兄,怎么也劝不住。那时苍似昔口若悬河的模样,甚有舌战群儒之势,亦如二人委实拿苍似昔没办法,只得应允了苍似昔独自闯界一事。
亦如在心里忍不住祈祷了番,希望他师父能平安出来。不然她与少桑,便会成为这姑射学宫的千古罪人。
巧的是,苍似昔一进异界之中,子夜便出现了殿门口。
见到子夜,少桑亦如皆满身戒备,彼此对视了片刻,才齐齐转身看向子夜所站的地方。
“这么晚了,你二人来我这凤鸣殿做甚?”子夜说话的语气虽甚是温和,听着却尽是压迫之感。
亦如瞧了瞧这黢黑的夜空,想着自己若说是为赏月而来,不知子夜会不会相信。转念一想,又觉着甚是可笑,她自己都不相信,子夜又如何会相信。
正当亦如毫无计策时,只听少桑随口说了句:“我们是来救人的。”这话本意是用以宣战的,只是从少桑嘴里说出,还真是变了味,就像是在说今夜月色真好这样寻常的话。
宣战这等严肃的大事,是不是得说得霸气而愤怒些呢?怎会说得如此没有气势。且他们隐瞒此事这么久,而今就这般直白的承认了此事,会不会有些太过草率了?对少桑,亦如委实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转身有些好奇地撇了他一眼,无言。
少桑此言,不仅把亦如弄得一头雾水,也把子夜给惊到了,他确实未料到少桑会说得这般直白,愣了片刻,才沉声开口:“二弟来我这凤鸣殿救谁?”子夜似是不确定少桑会说此话,所以试探地再问了句。
听了子夜此问,少桑嘴角微微上扬,会心一笑:“我要救谁,难道兄长心里没点数?”如今是时候说这些话了,少桑与子夜之间的事也是该说清楚了。
“二弟所言,我确是听不懂,还请二弟明示。”子夜满脸皆是困惑不已,似是真听不懂少桑在说什么。
子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还真是可恶至极。亦如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前去教训他一二,脚还未踏出去,就被少桑拦住了,只听少桑在她耳边小声低语了句:“师姐无需动气,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经少桑这么一提醒,亦如才想起来这眼下最为要紧之事,不就是在外护法,撑到苍似昔将凤君救出来嘛。话说这拖延时辰的极佳之法,非斗嘴莫属了,眼下确实不着急动手,还是先斗斗嘴再说。
“如此看来,将凤君抓走这事,你是不愿承认了?”亦如微微扬起下巴,冷声质问道。
见亦如目光冷然的盯着他,子夜面色一沉,伸手顺了顺自己的衣袖,而后缓缓开口:“这事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与女君又有何干系。我丹穴之事,何时轮到女君一个外人来插手了?”族内之争,本就是他凤凰一族之事,与她西南大荒又有何干!
外人二字落入少桑耳中,听着确是有些不适,少桑牵过亦如的手,温声说:“兄长此言差矣,如儿以后会是我丹穴二皇妃,怎会是外人呢,既是一家人,自是问得兄长此事,也可插手我丹穴之事。”少桑手心的温暖传到亦如手背,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亦如微低着头,心里甜滋滋的。
“其实呢,你有没有做此事,你我阿桑皆心知肚明。人在做,天在看,你敢说你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心!”亦如只觉着子夜既可怜又可恨。可怜之处自是同她有一样的遭遇,可恨之处就是为了权利,迷失了本心,做出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听了亦如此言,子夜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知怎的,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强忍住哽咽说:“天地本就不公,我为何要无愧于他?我所走的每一步,皆是随心而动,对这颗心,我自是无愧的。”
“你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心,那你对我,对父君也无愧吗?”少桑有时会觉着自己很可笑,连天地都不认之人,又怎会认父母,认兄弟!他这算是白费口舌吧。
少桑此言,如同一道惊天巨雷从天而降,劈得子夜的眼格外的明,心也格外的亮。他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心,却有愧于他的父君,他的二弟。他心里早就明了此事,只是一直不愿去细想,也不愿去相信,怕自己会一时心软,失去所有。
子夜紧紧咬住牙,只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从他唇齿间传来,他双手握拳,大声吼道:“有愧于父君又如何,有愧于你又如何!你们就敢说自己从来无愧于谁!”就算圣人也做过错事,心里有过愧疚,他有愧于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子夜此话,暗指的就是凤君与讹帝之事,他明明知道此事是凤君一生的遗憾,却还要在这时提起,子夜此举,委实令少桑既生气又难过:“父君若是听见你说这些,定然会万分难过。从小到大,父君处处为你着想,你可好好替父君想过什么?”
子夜怎会替别人想呢,他不是一直都只想着自己嘛,想着如何才能令自己的地位稳固,想着如何做才能得万民膜拜。他早已在追名逐利的路上,迷失了所有。
少桑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子夜便冷笑了几声:“二弟这话可就说错了,那是你误解父君了。父君不是处处为我着想,而是处处为二弟你着想。从我记事起,他便告诉我说,无论是什么,都要让着弟弟,遇到危险,也要保护好弟弟。只因我是兄长,所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先让给你,就因为我是兄长,就算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好弟弟。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听父君的话,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现在想来那时我还真是傻。”
听了子夜之言,少桑面色苍白如纸,满眼尽是失望与不相信。原来那些他深刻铭记在心里的感动,并不是他所认为的兄弟情深,到头来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那些事,并不是子夜的本意,而是他父君让子夜这般做的。这些事对少桑来说是最珍贵的记忆,对子夜而言,却是一根深扎在心口的刺。正是因为这些,子夜才变成了如此模样。少桑现在只要想到此事,就会觉得自己还真是可笑至极。
“作为兄长,让着弟弟不是应该的嘛,你这般离经叛道,何德何能接任凤君之位?”少桑心里的难受,亦如尽知。因为看重这份兄弟之情,他为子夜默默做了许多事,到头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子夜。
子夜瞥了眼少桑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眼中多了些冷意:“何德何能?我自小便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凡事只求尽善尽美,只因我是这凤君长子。八荒皆知我会继任这凤君之位,所以我就得这么出色才配得上我的身份。若是我这样还无德无能,那我还真不知什么才叫有德有能!你说我无德无能,不可继任这凤君之位,那少桑就有德有能,可继任这个位子了?从小到大,无论是修习天资,还是其它,他都只算得上资质平庸。处处都不如我,他凭什么与我比?又凭什么跟我争?”在子夜眼里,少桑就是一个甚是平庸之人,可以说废物一个,至始至终,子夜都未将少桑当做一个对手来看待。
见子夜提到少桑平庸这事,亦如本想替少桑争辩一二,还未说出口,就被少桑拦住了:“兄长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处处都不如你。”事已至此,再争辩这些又有何用。对于子夜,少桑已然麻木。
“你知道这些事便好!可是呢,父君却不知道这些,或许父君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只是不愿去承认你比我差。从小到大,父君就最是偏袒你,什么都会先想到你,其后才会想到我。这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也并未太放在心上,毕竟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小事,而是继任凤君这件大事。其实呢,我一直觉着,我要的并不多,我从未奢望过他会将我放在第一位,只愿能拿到自己应得的便可。谁知道,最后他却想将我唯一所愿的凤君之位也给你!父君宠你,所以想要将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全然不顾他人是何处境,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皆是因偏袒你。”子夜说这些话时,情绪甚是激动,似是想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在少桑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子夜说过如此多的话。以前的子夜,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以稳重踏实之感。谁又会想到,有一天,子夜竟也会与人说上这么些话。
“你说父君偏袒我,那母后又何尝没有偏袒你呢。从小到大,母后对你都是宠爱有加,对我不是打就是骂,难不成我也要像你一般,怨恨母后,怨恨你?”自小凤后都待少桑不好,但他依旧还是孝顺她,那是自己的母后,又何必计较太多。对凤君,为何子夜不这么想呢?
子夜见少桑提起凤后,明亮的双眸顷刻间便黯了下去,他沉默了阵,才缓缓开口:“母后待我确是比你好,你自小性子就顽劣,惹了不少祸,我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没出过差错,她偏爱我不是理所应当吗?”在这世间,他可以怨恨天地的不公,怨恨凤君的偏心,怨恨少桑夺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可以怨恨所有人,却无法怨恨他的母后,那个唯一给了他温暖的人。
一直都是凤后陪着他,度过了那些泣不成声,无法安眠的夜晚。凤后对子夜来说,比其他人都要重要。或许他做这些事,会让凤后伤心,但他还是做了,只因自己别无选择,他的身后从不曾有过退路。
“你可知年幼之时,阿桑为何会假装那般顽劣?还不是为了衬托你这位兄长多么稳重,多么出色。年长以后,阿桑又要小心隐藏自己的修习天资,不让人瞧出端倪,只是为了不想抢了你身上的光芒。他那般将自己隐藏起来,心甘情愿地做你的绿叶,不就是因为你是他最敬重的兄长。”这些话亦如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被少桑拦着,没有机会说出口。而今如愿脱口而出,亦如只觉着心里舒坦多了。少桑为子夜做了那么多,理应让子夜知道这些事才是,这样方能让子夜明了自己有多么可恶!
见亦如愤然袒露了一切,少桑微微一愣,顿时心里甚感寒凉,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掰开,而后又重重地丢在了伤己之人面前,此刻,只觉着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听了亦如这些话,子夜神色凝重,低眸细思了许久。而后才小声念叨着:“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会相信?这世间怎会有人甘愿做别人的陪衬,而故意诋毁自己,还无所求。你说他是傻,还是蠢?”子夜自是不会相信亦如所说,他与少桑从小一起长大,对少桑的脾性也是知道不少。少桑这人平日里没心没肺得很,绝做不出这般舍己为人之事。
亦如早已料到子夜会不相信,他怀疑世间所有,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又怎会轻易相信了她所说的呢。
“既与你说不通,那就只能动手了!”风驰电掣间,亦如已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