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回界
人界之劫已过,凡身的梵芩也暖融的阳光下闭上了眼,停了呼吸。
哭过,凡世中还在的人便不再落泪,只因那个女子,不喜人哭哭啼啼。
那邧国的帝王,自那日从岐星楼回去之后便黯然销魂,不再见一丝笑脸,朝中已然又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
那大乾的太后,自得了消息,一夜间生出了一缕白发,还有那年轻的帝后,俱都是沉默无言,心神之感无以言表,只余空空悲切。
天之劫数,去由心伤。
丧仪按着梵芩之前的意思,一切从了简,无棺无坟,葬在了如她般的烈烈火焰中,从山巅而下,落于各处,终归白由。
九天之上的缘生台,缘生轮盘停了转动,缘生镜中神光乍现,一旁打盹的昀澜迅疾的走上前恭敬站好。
不过片刻,神光渐渐消逝,银发女子衣袂翩翩自里而出,正是历完劫回界的梵芩。
踏出缘生镜,那神光已然消失不见,昀澜垂首恭敬行礼。
“恭迎帝主回界。”
“免礼。”
女子清冷之声传来,昀澜直身抬首,却见那高华身影已飘然而去,只余一抹淡淡的莘涟香气。
此刻的昀澜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担忧,自家帝主凡劫之事有异却未追究自己,却又怕日后有更为严厉的惩罚,一时间喜忧参半,皱眉片刻就抬步往月神的姻缘殿去了。
曦昑殿外的小神侍本是垂首百无聊赖,却忽感对面万重神气压来,瞬时抬眸,便行礼而道:“恭迎帝主回界。”
“免。”梵芩不予余光,只一挥手,殿门便大开,抬步而入,殿门再而紧闭。
两个小神侍战战兢兢起身,都未曾想到梵芩突然回了界,也只庆幸自己刚刚并未擅离职守。
现下的魔界众人还在收拾着大战之后的残局,煦衍将岑昱带回了御末宫,守在榻边为其疗伤,除了治愈一些外伤,那心脉之伤却是不得其法。
煦衍知晓定是人界中的梵芩出了事才会这般,那滴心头血非同小可,甚至比封印滏的三滴都来的珍贵,凭他的修为法力,无法去疗愈,一时心焦至极。
宫门外忽然传来了看门守卫的请安见礼之声,煦衍往外头看去,就见守卫进得门来报,说是术零魔君来了,煦衍只怕还有什么后事发生,便将人唤了进来。
要说神界仙界的女子是清风明月,而妖界女子是妖媚惑人,那魔界的女子便是邪魅勾人,术零恰恰如此,一双桃花眼内含尽了无数的魅,抬眸闭眸间便是勾走人的心魂。
“是出了何事?”煦衍眼中谨慎,开口询问。
术零却是先看了一眼榻上闭眸无声的岑昱,才开口回答:“无事,帝主可好些了?”
煦衍蹙眉,眼中谨慎不见,心中却又升了些许猜疑,这术零在此之前从未见她如此关心过自家帝主,且瞧她现在神色,怕……
“有伤未愈,我正欲去神界求神帝来助。”
术零疑惑道:“是何伤,竞要去求神帝?”
“与神帝有关,”煦衍心神一转,道:“此处也无忙可帮,你先回君部吧。”
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成了婚的人了,再看不出术零眼中那抹暗藏着的情意就是傻子了!可现在事情繁杂,未解决之前还是莫要再添事端为好,免得到时两位主子都将罪责怪到他身上来。
至此术零也不好再讲些什么,又看了一眼床榻,便转身出了御末宫,行至宫门外时抬头望了望天,脑中闪过之前自己所见的一幕幕,不解之下还带有一丝微弱的敌意。
术零走后煦衍也不再多耽搁,吩咐门外守卫看好御末宫,又设下结界,这才放心离去,带着忐忑飞身往神界而去。
之前缘生台处的神光神界诸神皆见,自都知晓梵芩回界之事,靳释放下手中公文,心中还记挂着苑垣一事,毕竞始终关在那於牢也不是办法,心中打定主意,便往曦昑殿而去。行至天门处,便见正与守门神将交谈的熟悉身形,遂去一探究竟。
天门处正是来求见的煦衍,正与神将说明来由,见着朝自己走来的靳释也是眼中闪过惊喜,唤道:“靳释兄!”
之前与岁浮一战,后又是人界两回交道,两人虽异界,却志趣相投,也相熟相交甚好了。
“煦兄可是来求见帝主的?”
倒也都是明白之人,靳释一到煦衍面前就问出了口,只不过也好奇为何不是岑昱来而是煦衍来,将人领进了天门之内后又问:“不知煦兄到此所为何事?”
煦衍一个抱拳,道:“实不相瞒,今日界内邪灵破出封印,帝主回界处理,又因神帝归界伤至心脉,若是不求得神帝去一趟,怕是我家帝主又要闭关好几万年才能将养回来了。”
“哦?竟有此事!”靳释也是一惊,眼中探究之意非常。
两人往曦昑殿的途中,煦衍便将之前所发生之事都同靳释讲了个清楚,听得靳释也是一阵又一阵的叹息,目中也不知是在感叹岑昱对梵芩的情意,还是在叹邪灵的凶恶。
到得曦昑殿门口,小神侍朝两人行了个礼,靳释挥挥手,问道:“帝主可是回了殿内?”
左边的小神侍开口恭敬作答:“方才回来不久。”
“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本上神与煦衍魔尊求见。”靳释说完微微颔首。
那小神侍便应下又是一礼后入了殿门,靳释和煦行两人相视无言,俱都是有些忐忑,怕梵芩拒而不见。
不过片刻,小神侍便回到殿门,一礼道:“请上神和魔尊入殿。”
“多谢。”靳释眉尾一挑,率先踏入了殿门,煦行紧随其后,不过多时便到了主殿门前。殿门开着,殿内也无声响,两人皆是停了脚步,一同行了礼。
“下神靳释求见帝主。”
“小魔煦衍求见尊驾。”
两人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仿若之前在人界的不是这两人一般。
“进。”
殿内传来缥缈清声,两人深吸口气后便踏入了殿内,转过身便见那一袭银发的女子坐在殿那端外头的石台之上,手中还有一个红玉的酒壶,与身上的红裙相得映彰。
靳释并未见过几次凡身的梵芩,是以也并无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倒是之前日日呆在凡世的煦衍,看见那背影之时心中忽而生出异样,总觉哪些地方有些奇怪。
“何事?”梵芩并未回头,只看着前方翻滚着的霞光云海,暗蓝的眸中情绪莫名。
靳释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煦衍,示意他先说,煦衍点点头,上前一步揖手道:“小魔冒然前来打扰神帝,实属有一难事想求神帝相助!”言辞恳切非常,眼中也是期盼的很。
那摇着红玉酒壶的素手顿了顿,片刻后梵芩忽而一声叹:“你家帝主斗不过那邪灵?”
煦衍闻言心中一阵窘迫,一时摸不清梵芩的意思,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邪灵已除,只是帝主心脉之伤……小魔实是无解,只能来求神帝一助。”
此话落下,又是片刻寂静,两人看着女子的背影,动也不敢多动弹,只静静的等着。梵芩望着一处掩过一处的云海,眸中是无尽的困惑,满心皆是自己凡尘俗世中的一幕幕,也不曾想自己念及最多的竟是那个男子。
最后一幕,是自己凡世中眼前的一缕阳光,暖的要命。
“可是那滴心血所致?”梵芩终于开了口,手中酒壶也被扔至了云海之中。
立着的两人心中呼出一口气,煦衍立刻作答:“小魔觉着差不离。”
“多事。”
也不知是在说谁多事了。梵芩起了身面向两人,又看着靳释道:“你来此又有何事?”在梵芩转过身来时,这两人便垂下了眼睫,不敢多看,也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听得梵芩相问,靳释便将岁浮之事说了个明白。
“此事等我回来再说。”梵芩说完便也不看两人,抬步往殿外走去。
这话两人这回听得明白,都知晓梵芩是要去魔界了,煦衍放下了心,拍了拍靳释的肩头便急忙跟了上去,徒留靳释一人独自摇头无奈,心道也不知日后这神魔两界究竞会是怎样的境况……
不过片刻,梵芩和煦衍便到了魔界之外,因着岑昱所设结界,必要从魔界之门而入,梵芩倒也未闯,就跟着煦衍从魔界之门入的魔界,那门处守卫自两人走后皆是窃窃私语。
到得御末宫门,煦衍撤下了之前所设结界,亲自开了宫门,待梵芩进得宫门之后将门口守卫也撤了去,进门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是梵芩头一回来魔界,方才入了魔界之门也是飞身而至,并未细看,如今观这御末宫,倒觉得这处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沉沉。
这儿不同于自己的曦昑殿,不同于神界的任何处宫殿那般恨不得将光全部揽入,也不同于人界那些或雅致或大气的宅邸。
此宫分内外殿,外殿一览无余,书案矮几座椅,倒是跟会客厅无二致,只那书案之后的书架倒是气势非凡,内殿有门而隔,入门有屏风作挡,绕过便见内殿之景,也见到了那个沉沉睡着的男子。
梵芩望着床榻驻足了片刻,煦衍在后头心又是一提,好在梵芩又走向了床榻,煦行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小魔有一事相求。”煦衍打破了殿中寂静。
“说吧。”梵苓在榻沿坐下,掀去了岑昱身上的薄被,抬手至岑昱心口,淡红微光缭绕入了岑昱的心。
“小魔想去人界瞧一瞧夫人,这许久未至,她怕是担心了,”说着煦行抬眼打量了一下梵苓神色,见着并没什么异样才继续试探道:“趁着尊驾在此,小魔也好放心去……”
“自去便是,我既来救他,自是不会让人将他害了去,没得浪费我的法力。”梵芩也不看煦衍,说罢左手挥了挥,示意他自行离去。
得了允准,煦衍心中一喜,当即谢了恩就走出了御末宫,将结界又加了上去,内殿中的梵芩察觉,望向窗外露出一抹轻笑,随即又敛了回去。
她已查探过岑昱的伤,也确如煦衍之前所说,她若不来,这人便等几万年后再醒吧……看着这样的岑昱,梵芩生出一丝陌生,也不知是因为没见过这样脆弱的他,还是因为这恍若隔世之感。
人界的一世,让梵芩品尝了太多的滋味,唯独对待岑昱,她有些恍惚,那究竟是凡世的梵芩对他深情,还是她?
今日甫一回界,心中便百感交集,历劫之前多有未曾感受过的喜怒哀乐接踵而至,尤其是那幽冥河畔惜禾祭剑的一幕,梵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连她的酒都缓和不过来,她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换做从前,像煦衍今日这般的请求她是不会理的,可今日她就是来了,到现在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思绪繁乱,却也只拿自己为报岑昱一世相护之恩作由,也不知是不是将自己瞒了过去。
收回视线敛了心神,梵芩便再次抬手施术为岑昱疗伤,心脉之伤不易疗,需得三日才能疗愈,梵芩不做他想,专心将今日之法施完,又将自己掀开的薄被盖好,才走出了内殿,却也没注意到她这番行径做的多么的顺手。
煦衍还未回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耽误住了还是故意的,梵芩既答应了他,还是得在这等一会儿的。
殿中书籍繁多,梵芩便走至书架旁随意抽了本书坐在书案后的椅上翻看,渐渐的也不知怎么的生出了困意,就这么撑在案桌上闭了眼眸。
殿中寂静,书案之后有美人阖目,美人却入了梦境深处。
此梦非彼梦,正是茕林境之梦,梦中所见皆与岑昱所见一致,只不过是依着她自己的眼,只不过那梦的最后,是惜禾。
都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无论何处都是如此,惜禾祭剑时曾言盼如世间万物一般重回梵芩身边,这梦的最后,却依旧是惜禾的这句话。
可茕林境乃是上古混沌密境,又何谈有这么一句话,就是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昭示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