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齐说,数日前的一天夜里,他纠集了一帮打手,想要趁夜潜往李筠家中,趁其不备制住那主仆二人,好好报复一番。他们抵达之后,李思齐翻上围墙查看动静,发现李筠正在书房中挑灯夜读,李蔬却不见人影。李思齐忌惮李蔬,便分了多一半的人手去搜他,自己只带了几个人,正打算跳下围墙去抓李筠,不料忽然闻到一股香味,然后便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时,他已经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了。
李思齐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又痛又晕,根本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来一些,眼睛也适应了黑暗,便开始四下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他顿时毛骨悚然: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洞中遍地都是人,躺得横七竖八的,少说也有上百个,并且个个昏迷不醒。
李思齐刚想爬起来,突然被身边的人拽住了,他定睛一看,竟是李蔬。李蔬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思齐会意,赶紧原地躺好装死不动。
李蔬异常谨慎,维持着躺倒的姿势,背脊贴地慢慢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贴住李思齐,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先不要说话,只听我说,咱们被人用迷香迷晕了,然后绑到了这里,江夏城近来频频有人失踪,想来都是被绑来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绑我们,只知道他们有很多人,也绑来了很多人,都关在这里。这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看守,一旦发现有人醒来,便会再次用迷香将其迷晕,是以我们切不可被发现了。我已经醒过来一段时间,找到了我家公子,也摸清了他们换班的规则。我想逃出去,但我家公子是个文弱书生,我一个人带不走他。我看了看这四周,也只你还有点儿修为,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逃出去?约莫一炷香之后,他们便会再次换班,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听我讯号,咱们一起冲出去。”
“那你要我做什么?帮你带走你家公子?”李思齐道,“你那么大力气都带不走他,我可没那个本事。”
“你单独带,当然带不走。”李蔬道,“但我二人合力,却有胜算,不然我又何必带你?”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李思齐就是觉得李蔬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想了想,对李蔬道:“我自然也想逃出去,谁要待在这鬼地方,你说吧,我要怎么做?”
李蔬道:“我家公子也已经醒了,就躺在我旁边。他们一班的时长是两个时辰,也便是说,待会儿等他们换过班之后,只要咱们能放倒这几个看守的,便能有两个时辰的空档逃走,不会被人发觉。届时我先装作要醒过来的样子,吸引他们过来给我下药,然后我喊一声,咱们便突然发难,一起向外冲。我家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我让他只管自己逃,但万一遇险,你得保护他,我嘛,便负责去放倒那几个人,怎么样?”
李思齐盘算片刻,道:“简单来说,便是你家公子只需要顾好他自己,而我呢,在顾好自己的同时,顺带也得顾顾你家公子,若遇到敌人,便打几下,若遇不到,便只管往外跑,然后将所有的敌人都交由你一个去对付?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李蔬低声道。
“你这未免也太托大了吧?”李思齐惊讶地道,“我看了,看守的人一共有四个呢,你一人能应付得来?再说我们出去以后往哪里跑,外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关卡,你又知道?可别刚跑出去便被抓回来了,那可有得苦头吃了。”
“这你放心,我已经探听明白了。”李蔬道,这洞里的人全都昏迷不醒,是以那些看守的人谈话时并无顾忌,他早听他们抱怨过多次,说被派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做看守太辛苦,外面连个补给点都没有,每次换班还得走上好几里地,“你看,这不就说明外面并没有其他人吗?他们离这里最近的巢穴也在几里地以外。你们跑出去以后,不管身处哪里,只需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慢慢的总能脱身,我不信他们能将一大片山都围起来,他们若有这个本事,也不用躲在这里了。至于怎么对付那几个人,那就是我的事了,你不用管。”
李思齐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了。二人不再说话,各自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先时李思齐脑子懵懵的,尚未察觉不对,如今一静下来,满脑子疑问便蹦出来了:李蔬小小年纪,还是个仆从,虽有一身力气,到底见识有限,怎的如今遭逢变故身陷险境,自己尚慌得六神无主,一筹莫展,他却能如此镇定?不但单枪匹马便摸清了敌情,还想出了逃走之策?
如此一想,李思齐不由疑窦丛生,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李蔬的底,也不知该不该听他安排。但他又实在想逃走,也不想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他正在举棋不定,忽听李蔬在旁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手脚微动,一副即将醒过来的模样。来不及了,李蔬已经开始了计划,要引看守的人过来了。李思齐只好闭目装死。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李蔬刚一出声,果然便有个看守的人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看来多半是迷香。那人走到李蔬身边,弯腰想将瓶子凑到他口鼻处,此时李蔬突然一跃而起,一个肘锤打在那人天灵盖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顿时软倒在地。
与此同时李蔬一声低吼:“往洞口直走,不要停,也不要回头。”他口里喊着,身子也已经扑了出去,直扑向剩下那三个看守的人。
李思齐猝不及防,不及思考,翻身爬起便朝洞口冲过去,躺在他几步之外的李筠也爬了起来,随着他一起跑。二人一面跑,一面听到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来李蔬已经与看守的人交上手了。
李思齐和李筠头也不回地冲到洞口,眼看便要逃脱,但就在此时,一个之前还是隐隐约约的念头,忽然在李思齐脑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李蔬可信吗?若照他所说从洞中冲出去,前路是生是死?如此想着,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片刻犹豫,时机稍纵即逝。
李蔬原打算以一己之力缠住三名看守的人,好让他二人逃出洞外。等他们一走,自己再觑个空子甩开三人抢出山洞,然后返身震塌洞口,将三人堵在里面,便可从容脱身了。熟料人算不如天算,让李蔬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思齐明明都已经到了洞口,竟会突然停下来不走。如此一来,等李蔬甩开三名看守的人抢到洞口时,便成了个投鼠忌器的局面。
李蔬稍一犹豫,看守的人便追了上来,他再想出手也已经晚了,与此同时,一名看守的人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枚竹哨放到嘴边,似是打算召唤同伴前来支援。此时李思齐也看清了局势,知道由于自己的猜忌,已错过了最好的脱身之机,更将三人拖入了险境之中。
他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刹那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竟返身便向吹哨之人扑了过去,将其扑倒在地,竹哨也飞出老远。其余两名看守的人赶紧过来支援,李蔬一步抢上拦住,四人展开了混战。李筠见此情形,也返身折了回来,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战团。
一旦正面开战,姓李的三人哪里是看守的三人的对手?一个李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李思齐,虽然出身玄门世家,却从没好好练过一日功;只剩下一个李蔬还有点儿战力,但毕竟年纪幼小,又是个普通人,之前仗着几分力气偷袭得手抢占了先机,拖延拖延时间还可以,如今一对一硬碰硬,也仅较李思齐多撑了片刻便不支倒地。
李思齐躺在地上,眼见对方狞笑着步步逼近,只得闭目等死,心里已将自己痛骂了一万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刺耳至极的嚎叫。
李筠睁眼一看,声音是躺在他身旁的李蔬发出的,随着这声嚎叫,李蔬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先是身子拉长,然后四肢变形,最后竟长出了尖耳、尖嘴、长尾巴,和全身黑亮浓密的毛发——李蔬变成了一头狼。
三名看守的人早已吓得呆了,黑狼趁机暴起,“吭哧吭哧”两口,咬断了其中两人的喉咙。另一人再也无心抵抗,转身便想夺路而逃,被黑狼两步赶上,一口咬在腰间,扯下一大块皮肉,露出了腰上的白骨,血如泉涌,眼见是活不成了。
李思齐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从头到尾只呆呆看着黑狼杀人,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他旁边的李筠也吓成了一块石头。
李蔬本自有伤,变成黑狼后也是伤痕累累,它一连咬死两人,自己也成了强弩之末,却仍撑着一口气走到李筠身边,叼起他一瘸一拐地朝洞外跑去。
“后来我追了出去,和他们一起。我们找了一个山洞安置黑狼,李筠留在那里陪它,我便回来找些伤药吃食送过去。”李思齐难堪地低下了头,“现如今黑狼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却变不回人身了,我们也不敢带他回来,也不敢跟人说,只怕这些人要将他当妖物弄死。李筠不肯丢下黑狼自己回来,我便只好时时给他们送些东西去。唉,都怪我,李蔬真心救我,我却反过来猜忌他,带累他,若不是我堵住了洞口,李蔬也不用和人拼命。其实李蔬若心狠一点儿,当时便震塌了洞口,他和李筠是可以逃走的,可他却为了保我一命,放弃了自己的机会。天知道,我之前还想要教训他们一顿的,他却如此以德报怨。我虽然不成器,却也还未天良丧尽,李家二人如此对我,我又怎能不尽力回报?楚公子,谢公子,你们说,李蔬是不是个好人?他应不应该得到帮助?”
楚回与谢扬交换了一个眼色,道:“是不是好人,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李公子,你既已将此事和盘托出,想来也是信得过我二人的,不如现在便带我们去那山洞走一遭,让我们亲眼见见这位变成了狼的李蔬,即便是要帮,我们也得看到人才能帮啊。”
李思齐低头思忖片刻,终于道:“好,我带你们去。”
三人走出客栈,李思齐在前引路,向着城外一路飞奔,直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个山坡脚下停下来。
此处已入山颇深,再无半点人烟,李思齐抬手一指山上:“山洞就在那里,我这便带你们上去。”
“等等。”楚回突然喊住了他,“李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思齐很惊讶:“什么?”
楚回道:“你能不能先在此处等等,让我和谢公子单独上去?”
“你想干嘛?”李思齐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别想过河拆桥,我是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李公子多虑了。”楚回摆手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要替骆姑娘问李筠公子几句话,人家小两口之间的私房话,你在场听着不方便。”
他见李思齐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又道:“你也知道骆姑娘是我朋友,我们伸手管这档子事儿,原是为了骆姑娘,又怎会伤害她未来的丈夫?再者说了,若我们真有心要害李家二人,你便是在场也没用,你又拦不住。”
“你……”李思齐无端端遭受了一番羞辱,心里很不痛快,但他转念一想,反倒又放心了:楚回原没说错,他们若真想动手,压根儿便不会在乎自己在不在场,如今既如此行事,当不是为了害人。算了,为了救李蔬,受辱便受辱罢,反正被这二人辱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