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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幻杀

混芳尘 飞花不见叶 6366 2024-07-07 09:07

  千丝万缕的山水从石缝间渗出,漫过砾石聚成一处,汇入了狭窄的小溪,沿着山沟汩汩流淌。地势渐低,水面越来越广博,也越来越清浅。

  有一缕淡淡的鲜红汇入这澄澈的溪水中,越过砂石,流向远方。

  “怎么会止不住呢?再这样下去,我怕是撑不到青渺峰了……”

  云绯若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皱眉看着胸口不停滴落的猩红。

  她在梨锦小筑时生怕齐无离追赶,勉强调集灵力使出了流云踪身法。但这些时日几经波折,元气大伤,到了这处山谷时终于无力支撑,饶是她归心似箭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哨子还吹不吹得响?”

  云绯若掏出玉哨,运劲吹气,哨子低低响了一声。

  “就这么点声音,站远点都听不见,何况青渺峰。看样子我是要死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找到我的尸骨。”

  她想到师父,不免又记起了当初学艺时的光景,眼神慢慢移向放在一边的开阳剑。

  “也许到了七星齐现的时候,我能借助开阳剑提振灵力,将玉哨吹响。”

  此刻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云绯若想了想,便离开石滩,找了株大树靠着闭目养神。

  她眼前只有熹微的光线,脑中却一刻不停。她想起了这几年与齐无离之间的纠缠,历历在目。翠琉峰的初遇,闲雨阁的重逢,修元殿的相思,千机门的伤心,梨锦小筑的诀别,这几年积攒的点点滴滴,时时刻刻,如今想来全是彻骨的伤痛和寒冷。

  恍惚间,她看见齐无离站在满地的海棠花中,柔情似水地对她伸出手来,声声呼唤着她。

  一刹那海棠凋零,满地雪白,那张熟悉的俊脸上写满了狰狞。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狠狠挖出她的心肝,狞笑道:“璇玑玉呢?你藏哪儿了?”

  她绝望地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眼眶酸痛欲裂,却流不出一滴泪。

  “原来,我还是没能忘了他啊……”

  这几个月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没想到还是会念念不忘,还是会痛彻心扉。

  她忽觉喉中一甜,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

  血雾中,她看到齐无离执着开阳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她的胸口。

  “原来你身上的伤是你心爱之人赐予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石滩那边传来,“你师父若是知道他心爱的弟子痴恋上了别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云绯若循声望去,自己方才站过的那处多了个白衣女子,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近。

  “执素仙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是偶遇的话,你信吗?”

  她笑语盈盈,面容可亲,与方才的冷漠判若两人。若非云绯若熟悉她的声音,简直会怀疑刚才那两句话并非从她口中说出。

  “仙子说是偶遇那便是偶遇,弟子不敢不信。”

  云绯若也是笑脸相迎。

  她记起师父曾说,执素最擅长制造幻像窥探旁人心事,而此举极为损耗修为。今日此女既然费心竭力查探自己的心事,必定来者不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顺着她说,能拖一时是一时。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执素先前命曲苏设陷谋害云绯若,一方面是为了扰乱玉衡心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报复玉衡对她的绝情。不成想曲苏事败,她今日才收到讯息,只得赶到青渺峰附近收拾残局。

  她原本是怀着碰运气的心思,没想到还真被她撞见了。

  “在仙子面前,又有谁敢撒谎呢!”

  执素听得娇笑了起来,点点云绯若额头,好似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你这孩子嘴真甜,不像你师父,净惹我生气。”

  “可是我听师父平日所言,他对仙子也很是推崇啊!”

  “哦?看样子你师父对你也不尽不实。你是不知道啊,他一直都在同我演戏,这么多年来骗得我好苦!”

  执素收了笑意,不施粉黛的面容微微垮了下来,满布哀愁之色,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怎么会呢?不如我陪着仙子上青渺峰一趟,其中必有误会。”

  云绯若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明了执素浑身敌意的来由。她下山历练不过短短几月,她的师父竟已同这位红颜知己撕破了脸皮,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倒不必,闲下来我自回去寻他。”执素一双美目清凌凌地,悠然望着远处那堆乱石,她忽的噗嗤一笑,道,“况且你中了迷梦生,本元大伤,又遇见了我,想来是回不去青渺峰了。”

  云绯若倏然一惊,身子往后躲了躲,心中了然:“原来曲苏是向你献祭!”

  “对啊!”执素转头嫣然笑道,“怎么,想不到吧?”

  “的确想不到,仙子一向同我师父交好,我还以为修元殿马上要多一位师娘了呢!”

  “唉,我固然想做你的师娘,你的师父却不愿意。”执素惋惜道,“非但如此,他还痛斥了我一番。喝了我的酒还对我如此狠心,这样的男人,换作你的话,你也不会要的,对不对?”

  “非但不会要,还会让他把酒吐出来!”云绯若诚恳地道,“但想来我师父不会这么蛮不讲理,莫非仙子除了想做我师娘,还顺带提了点别的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过过大权在握的瘾。”执素眼中泪光闪闪,委屈地低了头看她,“你说我又有什么错?谁说这世上只有男子能叱咤风云?凭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女子威风一回?”

  “可我同仙子一样是女儿身,仙子不去为难我师父,为何要把气出在我身上呢?”

  执素猛然抬头,那一点点泪光早已消失不见。她的一双眼睛在云绯若脸上扫来扫去,娇花般的绝色容颜宛若蒙上了一层阴云。云绯若暗暗心惊,运足了灵力,以防她突袭。

  “我也不知道除了年轻,你到底哪里比我强了?为何我这么花了这么多年的心思他都视若无睹,而你同他相识不过两三年,他却视你如同心头肉一般,无时或忘!”

  “因为我是他的徒弟啊!师父疼爱徒儿,需要理由吗?”

  “徒弟?想来也是,你心中自有钟情之人,又怎会知道你师父为你魂牵梦萦?”冷笑声中,执素玉腕一转,纤纤素手倏然掐住云绯若细嫩的脖子,将她提离了地面。尖利的长甲嵌入了云绯若细嫩的肌肤,瓷白的颈项上立刻现出五个艳红的印痕。

  云绯若双足凌空,手臂探到了一根细枝,她竭尽全力拽下枝条,在执素面部划过。

  “胆子倒不小!”执素面上一痒,立时松开云绯若,随即摸出面铜镜照了照。她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生怕有一丝半点的损伤。

  云绯若在地上滚了几下,落入了近旁的溪流。她本已有些昏昏沉沉,此时冷水一激,倒是清醒了过来。

  执素收好铜镜,纤腰轻摇缓缓向她靠近。

  “执素仙子,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不如咱们聊聊天呗?”云绯若坐在水中,可怜兮兮地对她道,“你看,我血一直在流,等不到半夜自己就死了,那便不算是你杀的了。”

  “小丫头不必拖延时间,早在我刚发现你的时候,我就设了结界,谁也来不了。”

  “仙子心思缜密,我岂敢班门弄斧。我只是有些疑问未解,不想死不瞑目。”云绯若半躺着,冰冷的水流从她身侧缓缓流过,带走了她的温度。她觉得越来越冷,冷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仙子姿容绝丽,凭一己之力创立了疏影楼,本就是仙道中独一无二的女子了,何必再去争那些虚名呢?”

  “独一无二又如何,还不是同芳华门一般,登不得大雅之堂。”执素站在溪边居高临下,哂笑道,“我同玉衡一道赴寒梅会,人人都当我是他的附庸,好像这有多天经地义一样!我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晓,有一天他们也不得不跪倒在女子膝下。”

  “仙子不妨想开一点,我们修的是仙道,清净自然,不好吗?”

  “你这糊涂想法真是得了玉衡真传。即便是玉皇大帝,不也还有瑶池王母同他分割而治吗?”执素的眼神从云绯若身上飘过,望向了幽远的虚空。

  “两百多年前,我才七岁,第一次随家父赴寒梅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了流束子祖师,而我的脚都冻麻了。我坐在那里,透过结着冰凌的梅花,看到流束子带着弟子们,前呼后拥,在众人的恭维阿谀声中落座。整场寒梅会,父亲带着我哥哥不停地拜见各派尊长,而我呢,一直坐在角落中,冻得浑身僵硬。”执素眼神幽怨,自失地一笑,“后来,我的哥哥因故身亡,我父亲似乎终于发现他的女儿也算可造之材。可惜好景不长,他老来得子......”

  “所以你便接近我师父,试图借他的力实现你的夙愿?”

  “我若说我对你师父是真心爱慕,你信不信?只不过如我们这种活了太多年的老妖怪,不会再考虑去经营一段毫无利益的感情。为了爱奋不顾身,这是你们年轻姑娘才会做的事。”执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原本也不打算招惹你师父,是他自己寻上门来的。”

  云绯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执素不由奇道:“怎么?“

  “仙子这话我也不知道对不对。那天在遇仙池边,我不巧听到师父同兰芷仙子的一番话。兰芷仙子性情刚猛,如烈火一般,但同你相比,她似乎更超脱一点。”

  “兰芷那个蠢货空负一身修为,一生只知道守着玉衡等他回顾。我若是她,必定倾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绝不会如她那般窝囊!”

  “那天兰芷仙子与我师父决裂,想来仙子也出力不少吧?”云绯若想起那天在红梅林中看到的幻境,试探道,“我猜,当时我师父手中的梅花,是仙子施了法术在上面?”

  “你这么聪明,真是让我不忍下手。”执素笑吟吟地抬起了手,眼中蓄满杀意。她的笑足以颠倒红尘,但此刻,她只想要面前这女子的命。

  此时天已全黑,水面上微波粼粼,好似星光倒入了溪中一般耀眼。云绯若一边跟执素东拉西扯,一边悄悄凝聚灵力,猛然抬头望见北斗皎皎,不由面上一喜。

  “仙子既然下不了手,不妨看看我这长剑如何?”

  她一手握着玉哨,一手迅速抽出开阳剑。

  星空下,剑光如水,将一张玉面映成了雪色。她的灵力从剑柄注入,瞬时化作一道剑气直冲云霄。须臾间,七星呼应,剑气折返,又凝聚成了一股更磅礴的灵力,注入她的心脉。

  一声清脆的哨音直入长空,冲破结界!

  变生突然,执素方才被剑光晃花了眼,竟未能阻止她吹哨。

  “好狡猾的小妮子!不过来不及了,你就等着玉衡给你收尸吧!”

  执素见云绯若一声吹响后犹在凝聚灵力,生怕她还有后招,当即挥出一掌。她天资极佳,修炼时日又长,这一掌虽只用了五成功力,但掌风过处万物摧折。

  一时间石滩上飞沙走石,鸟雀皆惊。

  云绯若被掌风从溪水中卷起,如同在巨浪中打滚,被卷到空中,随后又坠落在地。

  “疼……”

  她浑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一般,然而神志却不见半点模糊,细细密密的疼痛异常清晰地传遍她的四肢百骸,好像有千万把利刃在身上划过。

  “疼啊?那换个不疼点的法子?”

  执素神色怜悯,掌心相贴,做了一个合十拜佛的手势。冷冷月光给乱石间的绝丽佳人涂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她的衣带在风中轻轻飘拂,宛若天降神祗。

  一声清凌凌的脆响划破长夜,寒光伴随着朔风,悬在二人之间。

  “玉衡?”

  执素认得这柄开阳剑,心中惊疑不定,四顾之下却不见人影,恍然笑道:“你残存的灵力只怕还使唤不了它,不过玉衡倒是真心疼你,竟把爱逾性命之物都给了你。”

  云绯若原以为至少能吓她一吓,谁知半点用处都没有,不免有些沮丧:“可惜徒弟无能,配不上师父的千般爱重。”

  执素也惋惜道:“想必来日你师父得知爱徒死于非命也会伤心欲绝,不过你放心,我有许多种法子,让他无暇难过。”

  “我倒不担心师父,”云绯若心知今日难逃一劫,干脆放下了恐惧,一双杏眼眸光灿烂,笑得如同三月的春风,“我担心执素仙子白费心机,来日不容于仙道,那时‘仙道第一美人’的嘉誉可就易了主了!”

  “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执素嫣然一笑,道:“你过奈何桥时千万莫忘喝孟婆水,省得下辈子心有不甘来寻我,还得死在我手上。”

  说话间,执素紧合着的手掌渐趋透亮,好像中间燃了一盏灯。亮光越来越盛,迅速扩散,如同一个火球般将她照亮。倏然,只见她手腕翻转,双掌展开的一刹那,浑圆的白色光球瞬间放大,将云绯若吞入其中。

  “这幻杀术自我修成以来,仅有三人见识过,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云绯若根本听不到执素的说话声,她被光球笼罩着,浑身像上了蒸锅一般灼热,而衣衫却仍是透湿而冰冷的。体内真气在横冲直撞,好像奔涌的洪水一般急于宣泄,却无处可去。

  她的神智越来越模糊,面前闪过一幕一幕的画面,偏偏真实得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

  “小师兄,今生至此!摇光惟愿来生来世,与你再不相逢!你若为水,我便是火;你若是天,我愿作地!”

  “小师兄,若是天道不昌,教你我再世相遇,我必将你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不要!”

  她看着那女子一身浅绯衣衫,纵身一跃。悬崖高峙,深不见底,她伸手去抓那抹浅绯,没想到自己也跟着落了下去。

  “掉下去的,到底是谁?”

  光球中的云绯若蜷成了团,再无动静。执素唇边露出自得的笑容,右掌从她头顶抹过,撤了幻杀术。

  “呀!”

  溪流上方白影掠过,带着一道鲜明的虹光。

  “她召唤的就是你这扁毛畜生吗?”想到那日飞鹭的不期而至,她心头恨意上涌,忍不住想要收拾了它,“我看你往日还怎么找玉衡报讯!”

  飞鹭目光犀利,一眼便瞧见那小小一团便是云绯若,急速俯冲下来,将她护在巨翼底下。

  一道劲风突然从背后袭来,飞鹭的小眼睛中闪过一瞬惧怕的光,它轻颤了颤,决然挡在了云绯若身前。

  “咔喇!”

  它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执素这一掌,左侧翅膀应声而断。血不断地从伤处溢出,将一身雪白的羽毛染成了鲜红,好像暗夜中的一团红云,触目惊心。

  “你倒是有情有义,比你那没良心的主人强多了!”执素愣了一愣,随即咯咯娇笑起来,“那你们便一道下黄泉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她的笑声在空谷中荡漾,余音不绝于耳,仿佛一张丝绵织成的巨网般铺天盖地。

  倏忽间,一声长啸如利剑刺破丝网,将执素钉在了原地。

  “你对我心存怨恨,来找我便是,何必寻我的徒弟晦气?”

  话音未落,山谷中猛然吹起一阵狂风。排山倒海的风势夹带着乱石,往执素身后奔涌而去。

  执素只觉得背心一阵剧痛,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她的身躯已如秋叶般飞出,远远地摔落在石滩上。

  “你还是来了,玉衡......”她软倒在地,梦呓一般的喃喃低语。

  他一双狭长的俊目中杀气四溢,看得执素遍体生寒,她何曾见过他这样怒发冲冠的模样?哪怕那天在水榭中,他中了暗算,也从来都是笑容清淡,不见半分怒色。

  “我若是再不来,璇玑门都被你灭了大半了。”

  执素听得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没想到凭我一人之力,竟能令你受创若此,死了也算值了。”

  是啊,她杀了云绯若,残了飞鹭,璇玑门可不就剩了一个玉衡?

  可她终究是不想死的,她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没能实现,她拼了多少年,不能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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