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花泽四面环山,远山如眉黛。天光在狭谷隙口,尚未进谷,便见一块鲜亮光鉴的石碑立在谷口,上书秀挺俊雅,颇有风骨的三字——“芜花泽”,正是南晐宗主郁长宁的字迹。石碑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紫色小花,衬得更加清雅幽谧。
谷中家家户户皆傍山而居,门前屋顶窗台巷陌沿街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草木花藤,姹紫嫣红,奇形怪状,琳琅满目,很多是不常见的,还有人会将盆栽珍植作为钱币流通,这也是芜花泽土著独有的交流方式。
远远的,郁氏所居的六合宫明瓦白墙掩映在幽谷深处,只露出瓦顶,若负声道:“玄迟,你说,这六合宫为什么叫六合宫呢?”
这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布衣小姑娘停了下来,她扎着双髻摇头晃脑道:道“这你都不知道?六宫是按神话中六合殿的六角排列的,所有宫宇、殿堂、亭台、楼阁、园林等都以六宫为主心环绕,形似恢宏的圆日。六宫分别是龙角,明徵,姬羽,鹤影,微式,春踞。百余年前,妖魔横行,鬼怪肆虐,六位先祖同行同出,互相扶持,救世于水火,当年六人情笃义重,六宫就是他们居住的宫殿。”
听她眼也不眨说的一口流利娴熟,若负声道:“背的吧?”
小姑娘道:“先生说要考。”
若负声拍拍她,道:“乖。”
两人脚步不停,径直来到宫门前,守门弟子拦住他们,喝问道:“站住!你们有名贴吗?”
其实见到有人守门,若负声打心底里高兴,她就怕找过来又是尸横遍地,连寻晦气都找不到人。
若负声道:“闯?”
守门弟子大惊,道:“你们要做什么!?”
玄悲邻道:“闯。”
若负声道:“好。”一个好字刚落地,了邪应声而出,毫不留情地抹了两名守门弟子脖颈。她弯腰从两人腰间扯下通行令牌,一抬头见玄悲邻意味不明地看他,便道:“玄迟,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玄悲邻道:“你……方才用……”
若负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下意识居然用了玄氏刀法,她半分没有偷剽别人家技术的羞愧,得意道:“……哦,我耍得好么?”
玄悲邻并未置评,只道:“令牌。”
若负声把一只令牌递给他,两人一同迈入宫门。六合宫内极大,若负声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景致,心道:“真不愧是过去六先祖的居所,比之金玉其外只知砌玉堆金的赵家仙府要经得起推敲多了。”
芜花泽四季常春,一片桃林,落英缤纷,数不清的白石宫殿错落其中,林溪潺潺从山间过,细风和煦,仿若仙境。
两人临溪而行,一路上却没遇到几个郁家门生,偶尔遇到一两个也只顾低头急行,对他们视若无睹。
若负声张望了一会儿,提议道:“分头找?”
玄悲邻道:“好。”
若负声点点头,道:“你如果先找到郁长宁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我们就在这里碰头。”
玄悲邻浅浅颔首,表示同意。
两人背向而行,若负声选的路梅树繁杂,鸟鸣渐渐。林尽时,四野皆狭,百仞断壁山映入眼帘,峭上坐落着一座白宫,远远只能看清壁上雕着鹤舞弄影图。
是六宫之一,鹤影宫。
郁家古时以鹤为师,供鹤为祥物,凡丝帛,礼器,法器上鹤纹总占据极为重要的物置。六宫之中鹤影宫是郁长宁最可能的藏身之所。
宫前百阶白玉阶光可鉴人,宛如登天之梯,尽头是两扇厚重的白玉石门。
若负声甫一踏入,忽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沉风,眼前光也在渐渐变狭窄,她回过头,石门正巧在眼前合上,殿内顿时陷入黢黑昏沉的黑暗。若负声指尖一摇,誓生蝶四散而飞,暧昧微红的光点落在四壁,霎时把满室点得半明半昏。
若负声又转过身,瞳孔骤然一缩,一道佝偻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立在离在三寸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盯着她。
这人鹤发童颜,一手支着枯木柺杖,双目炯炯,笑盈盈地望过来,似只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头。
正是郁长宁。
可惜若负声经历了言卿回忆和赵灵犀书信之事,尤其亲眼目睹了他当时在鬼窟边形同疯魔的颠狂之态,再不会被他亲和宽厚的表相所蒙蔽。
郁长宁微微一笑,道:“不知风云王死而复生大驾光临,恕老夫腿脚不便,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若负声并不意外一个罩面就被人叫破身份,毕竟微生红溯能够辨骨识人,没道理郁长宁不会。
郁长宁又道:“只是不知风云王冒然前来所谓何事?琼某私以为你我二人并无交集,也没有哪个地方得罪了阁下。”
若负声笑笑,泰然自若地走到玉案旁,拎起陶壶晃了晃,斟了一杯茶,跷着腿,一屁股坐在椅中:“事?事可多了。”
郁长宁道:“愿闻其详。”
若负声转着陶杯,托腮望他:“不知郁宗主可愿意满足我一个请求?脱下你的手套,左手。”
闻言,郁长宁并没有动作,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若负声道:“不便示人?那是当然,毕竟你的左手背上留有十五年前我留下的一道疤。”
须臾,郁长宁笑了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若负声也笑:“当然,不只我知道,如今天下尽知。想必郁宗主还不知,你所做所为,已经都被当众揭露出来了吧?也对,你的好狗昨日已经死了,自然无法及时向你通风报信。”
郁长宁脸色骤变,喝道:“他是怎么死的!”话一脱口而出,才发现中计,面色更是难堪几分。
若负声“哦”了一声,了然道:“成冕果然是你的狗啊。”
郁长宁侧着头,半面藏在阴影里,笑容有些阴森:“她是你杀的?”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若负声放下陶杯,抚掌道:“看来郁宗主对自己的狗还是有感情吗?我还以为如郁宗主这般连至爱也能说杀就杀的人,从来不懂伤心是何物呢!”
郁长宁敏锐地抓住两个字:“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