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活埋了。
这是若负声的模模糊糊内心的第一反应。
她猜测这些灵傀一早就是藏在被挖空的地下,那人又把火药藏在下面,刚才他估计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一旁观察,见灵傀奈何不了她们,就引燃火信,意图就是让她们亡命在此。
虽然说有几个瞬间很想昏睡过去,但她身子一倾,歪了歪,额头正好碰在岩壁上,传来一股尖锐生涩的痛感,霎就止住了这种欲望。
耳边轰轰隆隆的倾塌崩裂声,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停歇下来,周遭陷入一片漆黑无声的黑暗。
方才事发突然,双只手为了护住容钰,若负声来不及有旁的动作,迫不得已,情急之下把折骄咬在嘴里。现下不管怎么说,至少表面上暂时尘埃落定,她立刻牙关一松,把折骄从吐了出来,连呸了几口。缓过劲儿,若负声动了动酸软的四肢,手肘撑着石墙,支起身体摸了摸被她护在身下容钰,一摸摸到她平缓有力的脉象,顿时精疲力竭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背后一片麻木的痛,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个位,额头也有腥黏湿滑的液体岔成几股延着鼻骨淌了满脸,应该是方才碎岩尖石落下来砸成了这幅德性,也不知道破相了没有。
一边揣摩猜测着,若负声探完了容钰无恙,就反手去摸四周,空间极为狭窄,陷落时她特意把了邪死死扎在地下岩缝里,靠剑身支撑,此刻才能勉勉强强撑起一片小天地。很快探过四周,若负声伸手尝试着推了推上方,意料之中纹丝不动。
其实如果是她精力充沛的全盛时,还是有信心能把上方土石挪开的,但她方才一手紧紧护着容钰,手背手掌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划痕刺伤,另一手紧攥在了邪剑柄上支撑来自上方的压力,手背上骨节已经发白,弯曲用力过度,短时间无法复原,这才一时半会儿无能为力。
空间太过局限,若负声小心翼翼支着身体,避免压到容钰,但不可避免的是空气随着时辰过去,一点一点的减少,容钰本就神智不清,这下愈发混沌不安,涨红着脸,嘴里边语无伦次的“爹,娘,阿钥,织鹭,讨厌鬼”喋喋不休嚷个没完,不用说讨厌鬼铁定称呼的就是若负声,她腹诽道:最后一个叫我名字也就罢了,还心底私下里起这么幼稚难听的绰号。
这一嚷就没完没了,没个休止,听得若负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掐住他的脖子让她省点口水,省点劲儿。
果不其然,不多时,容钰含糊不清喃喃道:“渴,水……渴,要喝水……”
这般脆弱的容钰,是若负声和她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都没见过的,若负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自祈祷无论如何她可千万别这时候恢复理智,不然依她那个傲气凌人的倔驴脾气,发觉自己神智不清失态至此,指不准出个什么事。
“水,水……”得不到水,容钰念叨不休,手掌乱挥,摸到若负声脸上,东捏捏脸蛋,左扯扯耳尖,似乎得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若负声忍了忍,好在容钰本就精疲力竭,力道不太过分,也没有折腾太久,不一会儿就手就脱力垂了下来,不过与此同时,伴随着低迷下来的还有容钰呢喃的声音。
这绝非什么好征兆。
若负声心里兀自焦灼不已,凝着眉毛想了又想,忽然福至心灵,她毫不犹豫抬起手腕在了邪的剑刃上利落地一抹,动作飞快地横亘在容钰微微张阖的嘴唇上。
地下太过寂静寒冷,她能感觉到滚烫鲜活的血液,淌下来渐渐变得苦涩冰冷,甚至连带着她的意识也一点一点被剥离。折腾了几个来回,若负声勉为其难苦苦支撑数个时辰的意识也渐渐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新鲜空气陡然灌入口鼻,她顿时猛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撩开眼皮。
容钥哭得红肿像核桃的眼睛映入眼帘。
她感觉到她正被容昭半扶着,医师正专心致志给她处理伤处,略略缓了一会儿,她如梦初醒,推了推容昭,道:“容钰,在下面。”
虽说伤重未愈,但也不至于孱弱到气若游丝,说话旁人听不见的地步,何况容昭修为不差,就算只剩一缕生魂,也绝无可能耳背。可容昭只顾盯着医师看,叫他动作轻一点,根本没听她说什么。
若负声勉强挠扯着他的衣袖,对他使眼色。但她眼睛都快瞟到抽筋了,容昭仍然没注意到她,看都没往她的方向看一眼,心里暗暗焦急。
还是容钥注意到了,倾身道:“小十七,你想说什么?”
容昭也转过了头:“嗯?师妹,你有什么想说的?”
若负声用尽力气,张口发出的声音嘶哑颤抖到连她都陌生:“容钰,他还在下面。”
容昭神色一缓,安慰她道:“他们在挖了,你伤得很重,别乱动了。”
若负声不放心,决定亲力亲为,把容钰挖出来。衣料染血沾黏在皮肉上,她刚略略支起上半身,通身伤处同时淌过一阵可怕的撕裂感,顿时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手肘一软,差点又摔了回去,好在容昭反应极快,即时扶着她,急道:“哎呀!都叫你别乱动了!血又溢出来了!”
若负声没理他,用手掌撑住地面,稳住了趔趄的势头,但站是站不起来了,她两条腿膝行着往前爬,想要爬到坑边去。
但之前到底体力精神透支严重,何况伤遍全身,纵使先前被灌输了灵气,也不过沧海一栗,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若负声膝盖腿肚都在颤颤巍巍打摆子,额头霎时汗珠密布,仿佛随时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歪趴下来,几步之遥对她来说如隔天堑。
容钥泣不成声,早已从轮椅上下来,跪在地上,拼命阻止她:“不要动了,不要动了!小十七你做得够多的了!”
够多的了吗?可她怎么觉得欠容家越来越多呢?
还没爬了两步,忽然手臂一紧,她转过头,见容昭神色紧张地抬头望着一个方向。
紧接着,一道类似婴儿啼哭般,尖利刺耳的叫声骤然划破夜空。
小辈们都留在桃叶渡,出来寻人的都是经验丰富年长的门生,虽然个个筋疲力尽,慌乱了一刻又强自镇定下来。
若负声指尖把了邪摸抓在手心,随着那个啼叫渐渐逼近,不远处林中鸦鸟惊飞一片,倏然,临近的树丛簌簌一摇,一道蒙蒙灰影宛如离弦之箭从中蹿腾而出,瞬息之间就来到了他们近前。
它行动奇快,却生了一副不相符的庞大肥硕身材体型,周身死气怨气凝沉如有实质,压迫得人胸口微窒,隐隐作痛。九个颈子上除了一个断颈,剩下八颗头相貌不一,丑陋无比的头颅在夜风中如同群魔乱舞,唯一的共性可能就是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呲着一口黄牙,张着嘴,望着众人口水涎得老长。
若负声一眼便悚然至极地认出,这位也是她的“老朋友”,不过十五年未见,变化不是一般二般的巨大。趁着这一丁点云破月出的功夫,她专心致志上下打量,细致端详对比一番,暗自心道:“也不知这么些年,吃了多少个活人死尸,才能养成这么一座肥得流油的身子。”
“老朋友”八颗头,八双眼珠子齐齐一转,前身高高竖起,调整姿势,两排手臂张牙舞爪忽地向最近的一名修士抓来,捞起就往嘴里一扔,边嘎吱嘎吱地嚼边瞪着阴森狰狞的眼珠睨着剩下的人。
容清命原本正挖石的人继续挖,自己召出长枪挡在前面,但他的身材比起九头怪简直微不足道,何况鏖战一天一夜不曾停歇,灵气枯竭还没有恢复,他握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九头怪不把他放在眼中,却也不会放过饱餐一顿的机会,捞起来就要塞到嘴里。
若负声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在九头怪手伸下来的时候,踩着它的手臂纵身跃上它的后背,一颗头狰狞着脸扭过头恶狠狠地咬上她的肩膀。
容钥惊恐万状喊道:“小十七!!”
若负声微微一笑,了邪劈头自上而下,斩断了它的头。
夜幕再一次被尖叫充斥,不同的是这一回是撕心裂肺的凄嚎,但也仅仅只有一息,就又归于平静。
乌血喷溅如爆泉,余下七颗头颅保持着嘴巴大张,声嘶力竭的面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容清一甩,扭头蹿回了夜色林中。
众人松了一口气,刨土的继续安心刨土,不知是不是有了九头怪的刺激,动作越发利索,不一会儿就把闭着眼睛的容钰挖了出来。
这一天一夜受伤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余下的都在桃叶渡,到场的医师只有两名,都是年轻些的,只有年轻的才能赶得路。如今一名在照顾容清,另一名在给若负声察看伤口,容钰一被抬出来,容钥立刻扑上前,若负声扭头对医师道:“你去看她,不用管我。”
医师怔了怔,犹豫道:“可是……”
容昭已经从容钰那里看完跑回来了,抢道:“你伤得比较重,就别逞强了,来来来,躺好。”
若负声平时连容钰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听他的,把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的医师一推,道:“还不快去!宗主出了什么事看你怎么交待!”
这一声宗主把他浑浑噩噩的魂魄瞬间拉了回来,连滚带爬跑到容钰身边。
若负声看着这一幕,强撑许久的心弦一松,猝不及防地神智昏眩,双眼一闭,昏昏沉沉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