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你们进屋里坐着吧，那位脾气古怪的很，你若是监工似的盯着，他怕是要在这底下磨蹭呢。”应了老姑的话，刘郡县丞刘诩示意刘家军退避三舍，与儿子刘勤进了屋内，老姑早已摆好了茶水。
“二位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要不换下来让老朽缝补一下？我这里还留着几件男人穿的衣服，还望不要嫌弃。”老姑眼睛不花，早就看出来这破衣服是利器划砍，一边缝补一边问：“爷几个可是在黄沙地里遇见了匪兵？这半年打我院前走过的，十个里得有九个被他们搜刮了钱粮。”
“是，打着横戈的旗号，一招一式却没有横戈的家底。黄沙地易守难攻，这些匪徒神出鬼没，我们总不能与他们正面碰上，好在我儿领兵遇见，紧紧咬住，我们才能把他们赶出黄沙地。白日里让老姑见了血腥，还请见谅！”
老姑忙笑着冲刘诩摆摆手，望向密林中数座坟茔的方向，叹道：“无妨，半截子入土的人，什么没见过呢。”
夜半时分，明月高悬。静悄悄的院子里，有一公子从树下显形，模样俊俏，蒙了月色，带着些清冷。
刘诩起身，走到门外，问：“你便是安乐？”
“你便是刘诩？”
刘诩鬓边的青筋一跳，忍下不悦，问：“凤羽安在？”
安乐一边理着衣袖一边答：“安乐不死，凤羽仍在。”
“空口无凭，那凤羽能否拿出来让我们察看一番？”
安乐白了一眼，道：“哪个是刘勤？”刘勤站出来，“听青仪君说，你堪比她的亲兄长，若你来寻，我要助你一臂之力。既如此，这凤羽可以看，但只许你一个人看，其他人都要把头给我转过去。”
刘诩勃然大怒，喝道：“什么话！他是亲兄长就能看，我是他亲爹却不能看？我告诉你小鬼，你现在给她宋丫头去信，你看她让不让我看！”
“好哇，那我现在写，等她回信了我再给你们看。”说着，安乐脚底像是落空般一下陷下去。
“且慢！”刘勤快步上前，拉住安乐，看着两边说：“兹事体大，咱们有话好好说。”
于是，在刘勤的劝和下，刘诩等人转过身去。安乐领着刘勤走到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酸枣树下，注视着树根的位置，没一会儿，一片枣树叶那么大的凤羽从地底透出莹亮的光芒。
安乐不屑：“哼，为着这么个小东西，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你们不带走吗？”
刘勤摇摇头，“出发时，我们在牛头岭结下君子协定，寻凤遗、守凤遗，不得私吞凤遗。”
扭了扭并不算酸痛的脖子，安乐打着哈欠道：“还有事吗？”见刘勤又摇了摇头，他便潜入地下了。
第二日清晨，刘家军辞别老姑家，经黄沙地返回刘郡。路上，隐约见到鬼影出没，在刘郡城外，更是有流鬼堂而皇之地在阴影中晃荡，射箭过去，鬼魅消失。
这一情况着实不寻常，刘诩忙安顿军中，不得传谣，以免人心惶惶；而刘勤则以匪患余孽未清为由，与官兵家仆一起，加固驻防，限制外出。
晚间，更声中，刘勤、刘潇夫妇难以入眠，幼儿啼哭，二人便起身。
刘潇披衣走到窗前，望着月下红线金玲，蹙眉瞧着床边哄着孩子的丈夫，问：“十晏还在牛头岭吗？”
“唉，你这问的是第三遍了。”
“我心里害怕。”
“他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你这会儿才怕了？”
“这次瞧着，与此前不同。你说说，以前哪有过天气骤热忽冷，风卷着火，步步紧逼要人命呢？现在，人还没喘过气来，又开始防着鬼了！”
小儿蜷在父亲的怀里，很快安心睡去，刘勤便把孩子放下，走到妻子身边，环着她，宽慰道：“你别焦心，牛头岭那边吃住不愁，十晏又有胡仙师和刘玉护着，比咱们这里还要安全些呢。”
“我就怕这孩子横冲直撞逞英雄，把自己搭进去。”刘潇的眼泪扑簌簌留下来。
刘勤把妻子转过身来，搂进怀里，轻拍着安抚：“想不到，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爱妻，怕到眼泪都下来喽。”
刘潇由着眼泪滑落，道：“我怎不知道，十晏出身刘园，便注定要立身于天地之间、百姓之前，只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我怎能不挂心啊……”
“你可还记得十晏身上的佩剑？”
“当然，那把剑是爹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孩子的。佩剑好像是叫……‘有余’。”
“对。剑出有余，彼此得退。十晏从小就是在我们的教导下长大，应当知道，佩剑者，首当保住自己的性命，次当留存他人的余地。即使一个人遇到危险，他也不会自不量力、莽撞行事的。”
刘潇略感心安，熄灯睡下，头挨着枕头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贴在丈夫耳边问：“咱们刘郡这边出了流鬼，可曾告知青头峰那边？”
“父亲回家后，连盔甲都没有卸，就去信鹿鹤仙人，这会儿早就收到了。”
“嗯。那，那要不要给宋茗也写一封？”
“这倒没有想到。只是，青头峰那边知道了，我弟弟他们还能不告诉她？会不会多此一举啊？”
刘潇推着刘勤起身，急切地说：“哎呀，什么多此一举，这叫有备无患，也不需要写长篇大论，你就修书一封，告诉她凤羽无恙，流鬼现身，恐是佯攻计谋，大家都早做打算为好。”
是夜，宋茗那边收到两封信，一封从刘郡来；一封从牛头岭来，是胡思凡转述鹿鹤仙人的话。信各有长短，但说的都是一件事，这让宋茗不由得警觉起来，唤鬼侍郎回南司楼一趟，嘱咐家中安分守己，不要乱跑，否则家法伺候。而自己则在屋内，叫伍三秀铺开纸张，笔画着近来所到之处所见之情境，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