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浮都,置身其中,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层白色遮掩着,直逼面门,令人没来由的窒息。
这雾太大了,此时又不过卯时,浮都大部分人家都闭门不出,只待雾气再散去一些,便于识人辨物。
与北凭风一头白须白发相比,这雾气又不够白,还掺杂着黑色。立在宫门内的老者望着不洁的雾气随风涌动,舔舐着箭矢在红门上留下的伤口。
“北叔,北叔,”小厮李布的唤声让北凭风回过神来,“北叔,王爷叫我请您过去。”
“好。”北凭风轻轻应着,随李布进去。
二人穿过一扇扇门,向宫墙深处走去。雾气中,时不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与盔甲的摩擦声,但更多的是令人失聪的安静。迈过一处门槛时,北凭风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被李布扶住。
北凭风称谢,李布轻笑:“北叔真是折煞我了。您年轻时便是先圣人指给三王爷的老师,将王爷从小带到大,连王爷都尊您一声‘北叔’,若不是您温和有礼,我们这些下臣哪敢同王爷一样唤您呢?”走了一阵,他接着说:“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我李布得了王爷的恩宠,王府上下都觉察到王爷对您的冷落,但也都把您的不离不弃、事事上心看在眼里,王爷更是记在了心里。”
北凭风问:“谢随云关在何处啊?”
李布的笑脸一成不变,答非所问:“带刀侍卫拒绝领命,反叛之心昭昭。”
穿堂风迎面吹来,雾气散去一些,风吹的北凭风双目刺痛,不多时就有了一双泪眼,他不再问话,只是默默跟着李布走进重重宫墙内。
宫墙外,深巷里,一队兜头蒙面的黑衣人匆匆赶着路,时不时向后面张望,到得一处死胡同跟前,领头的那个挥挥手,余下的黑衣人分散至两边,未敢靠近。领头人独自进去,双掌合十默念着什么,须臾间,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凭空现身,那领头人忙卸去面巾兜帽——原来是圣人黄馗——跪在他的脚边,慌慌张张地说:“您,您终于来了!黄旭,黄旭他趁着大雾,带兵进宫了!”
“这半年,‘灵宫问卦,天定王名’的传言越来越响,你的幕僚接连暴毙,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
“我知道,我也查了,但行凶的是个高手,怎么也查不到黄旭身上……还有那个传言,我也亲自去问了,可小灵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梁观星不理我呀!不管真假,我也散布消息,说‘天定王名’是三王爷编的瞎话,可是”
“可是有人信,有越来越多的人信。三人成虎,我都懂这个道理,你这个做人的不懂吗?”
“我,我……我只是没想到,他个蔫萝卜竟敢走到逼宫这一步。”
“你口里的‘蔫萝卜’是你的三哥,你过于自大了。”
“我是先圣人遗嘱定下的新王!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他他他就不怕名不正言不顺,为天下人不齿吗?”
书生冷笑两声,黄馗不由得一颤,抬头看着他,只见他低头说:“你毒害……哦,这个他们还不确定,你扶持歪门邪派挑拨江湖的事已经败露,不日,武林豪杰便要杀到浮都了。”
“不不!我还不想死……您得救我,这么多年,我帮您做了多少事?您不能没有我!我是圣人,是正统,您想要的,我都能帮您!您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死,也不能丢了圣人的位子!不需要您露头,只需要借一点魔力给我,黄旭不过是肉体凡胎,只需要一点点魔力,我就能铲除异己……求您了!您帮帮我!”
书生轻抚着黄馗的头,待他安静下来,说:“真乖……你不过是个肉泥捏成的,魔力侵身,非死即残,我可舍不得。这样吧,你先避一避风头,待我替你扫除干净,你再回来。”
“当真如此?”
“我何时骗过你?”
“哈哈哈,我就知道!当初就是信你才前路通达,杀了父亲,得了皇位,这次,什么‘天定王名’、武林豪杰,都得死!都得死!”
“嘘。”书生示意黄馗闭嘴,领着他和黑衣随从由暗巷里出来。此时,大街上迷雾仍没有散去,黄馗戴上兜帽,与书生作别离去。
书生仍站在原地,不久,身后快步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待这人愣怔片刻,看向书生时,只见他伸出手指,指向黄馗逃离的方向。
“呼——呼——呼——”黄馗半走半跑,粗喘吁吁地逃着,今日的雾太大了,他总觉得会从哪里蹦出一个人来。时不时回头,身后的黑衣随从渐渐隐没在白蒙蒙中,他也不敢停下,只怕稍有迟疑,就会被追兵赶上。又是一次回头,一只流星锤那么大的拳头悄然靠近,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飞出去,脸朝下摔在地上,垂死挣扎间,血液迅速流淌出来,阻挡住虞王黄检上前察看的步伐。
黄检站在血泊旁,像山一般俯视着侄儿黄馗。
“桢哥,安息吧。”为兄长复仇后的黄检走进迷雾中。
再说牛头岭,本想唤妻子回家吃饭的岳敬尧正巧遇见一只灵鸽飞落在身边的矮树上,忙抱起这只“咕咕”叫的生灵去往议事厅。宋茗迎上来,接过后,自作主张地勾出信笺,拆阅,蹙眉,才递给身边的胡思凡。
张净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宋茗答:“信上说,圣人黄馗出逃,横死街头,意欲登基的三王爷被巳子堂一门徒毒杀暴毙,王爷之子黄杨即位新圣。”
“咳咳,晨起才收到三王爷逼宫的消息,不过半日,竟是这般结局。”
胡思凡把信奉给张净,忖道:“此前,三王爷的带刀侍卫谢随云带人将巳子堂连根拔起,不想有漏网之鱼,这三王爷最终也没能顺了这卦象天命。”
“你信这位王爷是‘天定王名’?”宋茗反正是不信。
笑而不语的胡思凡用手背试了试药盏的温度,双手递给张净。张净把信丢在一旁,边接药盏边说:“这黄杨也不知什么人品,既然追封他爹为王,倒是孝顺,希望天之骄子,也把这供吃供穿的百姓与父母同奉。”
“不敢奢求,”宋茗理了理衣服,准备同夫君回家,苦笑着道:“只求这些掌权把位的,别把人不当人的好。”
胡思凡送夫妇二人到门口,临别时问了宋茗一句:“此前让你通过蒋悦卿探一探浮都内是否有魔界异象,你没忘吧?”
“没有。只不过你问的时候我懒得动,这两日才去信询问,还没回信呢,有回复之后我一定第一个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