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茗的晚宴到底没有成行。

　　青头峰的宅院闭门一夜，直到第二日平明，大门才打开，各派留守之人掌灯来此。宋茗早就候在门外，见此，抢过唐见义手中的提灯，随着一起进去。青头峰在牛头岭的居处不大，众人进来后，一个厅堂站不下，不少人就站到了廊下与院中。知了峰的两位在这些小事上本就不爱争先，进来后停到哪里就站到哪里。宋茗昨日的“痒”劲儿还没消散，见到如此大阵势，心绪激动，便把提灯还给唐见义，钻进人群里，挤到胡思凡近前。

　　“诸位！咳咳……”天河饮马张净一亮嗓，满堂满院的人都安静下来。

　　胡思凡神情凝重，厉声道：“诸位，昨日灵鸽频频飞至牛头岭，直到半夜方歇，想必大家应该都有些察觉，近来局势不妙。”

　　夏芝玉示意随从奉上信笺，道：“我们这边收到的消息，木兰坠露途径之地都受灾惨重，动乱频仍，门中弟子扶助之时，捕捉到一些不寻常。”

　　李青卓道：“冒家与横戈昨夜也送来消息，蛛丝马迹之中，有些反常之事，我们条列清楚，都在早些时候送进来的纸卷里了。”

　　胡思凡看过木兰坠露的信笺，点点头，递到刘玉手中，往前走上几步，确保院中的人也能够听见他说的话。

　　原来，天下一半逢火一半遇水，各方为抵抗魔界奔走之时，相较此前赴会牛头岭所见之伤亡与流离，当下多地因灾动乱，民不聊生，为了行侠安民，少不得走走停停。由此，更可怕的事也因火熄水落显露出来——不少地方本有一支神出鬼没的队伍，对外宣称“受横戈教养”，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当地原生教派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灾后，仍然是这些散落各地的队伍，摇身一变改称“义军”，借着散发粮食布匹的机会，划分势力范围，欺压弱小。若不是里面有些熟面孔被指认出来，这出移花接木就该落地生根，花开满园了。

　　一地如此，处处如此，把信笺摆到一处的胡思凡忙安排人手深入其中，寻迹求索，不出一夜就得到了结果，这前后两幅面孔，都源自朝廷对江湖的染指。

　　听到这里，群情激愤，百思难解，真想冲到浮都阶下问个明白。

　　木兰坠露曹玲边想边问：“我记得，三年一会的君子榜只有一年是特例？”

　　“您说的是四年前？”宋茗依稀回忆起自己25岁那年的事情来。

　　曹玲点头道：“对，那时候正值岁末年初，邻国暴乱，边疆动荡，不少仁人志士戍边卫国，那一仗，打到半夏才以我们擒王致胜一举了结。闲下来之后，诸人想起君子榜，有人主张大家将将抽身战事，正是胸有意气、武艺精进的时候，恰是论榜好时机；也有人提议人疲马乏的，不如暂缓一次，顺延至来年。两相争论，还因为口角摩擦动起手来。争执不下之际，是朝廷出面，下令休止一届，若有借题发挥以致伤人害命者，依法论罪。”

　　张净也想起这陈年旧事来，叹道：“若不是一番休养生息，去年论榜大会，也不会有这么多后起之秀崭露头角。为此，混沌阁前，三门七派的门主还曾赞许浮都的作为……不成想，此一时彼一时啊。”

　　胡思凡拧眉道：“晚辈以为，自那时起，朝廷便想在江湖施加蛮力，只不过，那会儿尝来甜蜜，不痛不痒，如今这遭，毒辣的很！”

　　“是啊……”张净心肺忽然疼起来，呼吸一滞，捏着拳头把话说完，“浮都圣人，老早就想将我们把握在股掌之中。”

　　胡思凡接着道：“我们现在是看明白了，横戈偷袭，妄图独大；山火之灾，毁人田舍。这背后不只有魔道之恶，还有人性之贪！”

　　人们越想越气，把圣人之名丢在地下，骂起黄馗来。

　　“我们好歹都是侠义之士，被人把性命当儿戏一般玩弄，就不反抗吗？”一肃州弟子振臂高呼。

　　一河西弟子拍了拍腰包，道：“是啊，魔界我们都敢肉身犯险，还怕那浮都连皇座都没坐热乎的小人吗？”

　　芳洲鹿锦文雄心切切，对胡思凡说：“各家门主临行时，把牛头岭余众交由仙师与张掌门，还请二位长辈定夺！”

　　胡思凡与张净对视，后者挥掌示意，前者忙快步走过去，俯身侧耳。

　　少顷，胡思凡直起身子，回到人群中，嘱咐各派先行回去，养精蓄锐，待他们安排得当，再做定夺，期间莫要冲动行事。

　　众人散去后，胡思凡与张净转至议事厅，期间，各派留守的主事人依次前来，报知留守人马的情况。一番来往，到得饭点，胡思凡请张掌门回屋用膳用药，自己又锁眉在图纸上演练一阵。

　　刘玉提着食盒进来，道：“大师兄，吃点鱼吧，补一补，排兵布阵也能游刃有余。”

　　胡思凡咧嘴一笑，觉出嘴上有些干涩，忙端杯饮茶，擦着水渍道：“你们吃过了？”

　　“自然。”刘玉打量着胡思凡一脸憔悴焦灼，轻蹙眉头，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昨日午时到现在，一刻没停过呢。”

　　“我也想歇歇，但是睡不着啊，躺在床上都能辗转出一身的汗来。”

　　“你们这些操心之人怎么都这样？”

　　“你们？”

　　“娄世炎这两天也疯了，枕头都不沾，眼下虽然发黑，精神头倒是好。”

　　“他一个文弱的书生……这是干着急啊。”

　　“我瞧他那样子，也担心着急。没办法，他本就是饱读诗书，又遇上强权霸道，生生囚禁受苦多年，逃出来时爹娘也没了。他是受过苦难的人啊……”

　　“唉，知苦者救苦心，也难怪他看不上宋茗有武力不出力。”胡思凡把鱼刺一次性挑干净，夹起鱼肉，一下子丢进嘴里，赞许：“哇，今天的鱼着实不错！”

　　“好吃吧？师姐从岳家提来的。”

　　“我说呢。”

　　刘玉微微探探身子，问：“大师兄，青仪君这两天又找回了一些兴致，你不打算动用她这支‘秘密武器’吗？”

　　胡思凡就着鱼汤把米饭拨进嘴里，边嚼边说：“她难得积极，我也没打算让她闲着。”

　　师兄弟两个笑眼一对，乐得更欢了。

　　午后风起，各派遣人来青头峰居处听候。胡思凡与张净议定，把草拟的计划说与众人。不想，说到一半，刘十晏急匆匆地捧着一只鸽子进来，递给胡思凡。人人都看见，那鸽子的腿脚上绑着一个金箔信。胡思凡展信一看，竟是浮都来的消息，民间谣传“灵宫问卦，天定王名”的三王爷黄旭将有大动作，浮都恐要生变。

　　既如此，牛头岭诸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