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仙人,师父今日已从牛头岭返程了。”天河饮马一弟子来报,鹿泊舟点了点头,道:“也好,日后也不知世事如何,早日还家,总比慌乱之中舟车劳顿的好。你师父可在信中说了别的什么?”
“师父说,老马识途,还请鹤仙人莫要挂心,不必改道碧原,直奔抱子岛为上。”
“好,你嘱咐下去,诸人休整一日,明日出发。”天河饮马弟子退下后,鹿泊舟招呼侍立在侧的徒弟,“思宇,你去渡口那里看看,租几条船。赶走义军不费力却费神,此事了了,也休息休息吧。”
胡思宇见鹿鹤仙人往外走,忙问:“连夜未眠,师父不歇息一下吗?”
“义军暴虐,祖家仍有些人丁在天泸县住着,不知道境况如何,总该去瞧瞧。估摸着还要去墓前拜一拜,怎么着,也得夜里才得回来了。你们无需等我,好生歇着。”
第二日,诸人登船,辗转多日,在夕阳的血色中上了抱子岛,岸边的木桩上系着一只小木船。胡思宇依着记忆领众人进到林子里。
“胡公子,这、这情形怎么与你说的不一样啊?”说话这人名唤张立元,是天河饮马的大弟子,也是掌门张净的独子。
架着锅的炉火熄灭,洗衣盆里还浸着衣物,树屋损毁,木道断裂,缝隙之下,可见横尸遍地,衣不蔽体——胡思宇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无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些都是女孩子,如叶的衣饰,如麦的肤色,不知道哪个是昔日的麦知女,胡思宇不敢乱看,不敢寻找,只是盯着尸堆里某个人满是黄茧的裸脚失神。
张立元见此,也不忍多言,只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早已顺着木道往前奔去的鹿鹤仙人。
胡思宇忙放出灵犬先行一步,自己则追上师父,在前面领路。在灵犬吠叫的地方,胡思宇见到了南归客与虚怀子,此时,二人的小院落已被焚毁,南归客嘴唇青紫,已没有了生气,倒伏在虚怀子身上,保持着护住他的姿势。
“思宇!仙人还有气息!快把他扶起来!”俯身探看的胡思宇、张立元闻听鹿鹤仙人此言,忙跪在地上,后者小心翼翼地搬开南归客,前者迅速把虚怀子扶起。
“怀仙人?怀仙人?”
虚怀子悠悠醒转,渐渐看清了鹿泊舟的脸,他虽已中年,但未留胡须,与当年自己游历至青头峰时看见的少年,样貌无差。他想唤一句“小侄”,却只出气难进气,浑身无力,已是大限将至的光景,忙屏息凝神,强撑着把手指向凤羽山。最后一口气呼出,他憋到脸色紫红,最终痛苦一挣,软在胡思宇的怀里,断气了。
事发突然,竟至此等地步,人们陷入巨大的惊恐与惶惑中,凝固在原地。而胡思宇本就一张观音面,此时怀抱着逝去的老者,垂眸滴泪,一时间,人们直直地盯着他们,挪不开眼睛。
鹿鹤仙人捏了捏张立元的肩膀,道:“孩子,别愣神,这上山的路有两条,你领着天河饮马的人走那边。若是发现异常,以烟花为号。”
张立元起身,领着人沿路上山。而青头峰这边,留下五六个徒弟清点、收敛尸身,余下的与随行的小门派之人从另一条山路往凤羽山进发。
众人上山没多久,便有烟花在夜色中飞上天际。
“思宇,你随灵犬去看看,是不是和我们这边遇见的一样。”
胡思宇快速往返,真如鹿鹤仙人所说,两边遇见的是同样的情形:
此山仍有山行,但内里已经空空无也,人行山上,脚步声听来空笼不实,呜呜风鸣如鬼泣,循声找到的是几处陷落而成的坑洞,投石下去,深不可测。
众人退至山下,于冷月中安葬着一具又一具尸首。
张立元回首望着那山,如今真如羽毛一般单薄,似乎海风再大一些,就轰然坍塌,不由得长叹一声:“如此,凤羽应是不在了……魔道好狠的心!偷凤羽还不够,岛上的生灵也不放过吗?”
青头峰一弟子道:“他们这是躲掉了丁卯乡的魔咒,没能躲掉来寻凤羽的魔童吧……这凤遗祥或是不祥,真是难以捉摸。”
此时,远处,又传来灵犬的吠叫声,鹿鹤仙人等急忙赶去,与胡思宇汇合。原来,这是灵犬在凤羽山上嗅到了火药的气息,循迹追踪,辨出了指引向海岸边的一条通路。
张立元惊呼:“好哇,这是满载而归,要从灵海上回老巢去了吗?给老子等着!老子追上你,可要千刀万剐,为这些人命讨个公道!哎呦……”腹上吃力,他低头一看,只见腰上被一段仙索缚住。
鹿鹤仙人一边于林中飞跃,一边将他拉到身侧,喝道:“就知道横冲直撞,忘了你爹的嘱咐了?跟在思宇的身后,不要冒进!”
抱子岛上有一层薄薄的魔障,于人身无害,却影响鹿鹤仙人等用仙力追索踪迹。直到天蒙蒙亮,晨雾弥漫时,众人仍在海岸边搜寻。
灵犬受挫,虽然胡思宇命它退下,但它仍不死心,一边急切地在海滩上嗅闻着,一边哼唧出声。张立元心疼,蹲身抚弄着它的头,发现海面与雾气有一些距离,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上面倒映着一些奇怪的影子。
“这是……”张立元忽然想到什么,踏进海水里向前奔去。
“张立元!”胡思宇当然记着师父的嘱托,忙去抓这个小自己十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的的冒失鬼。当他按住张立元时,张立元也一巴掌拍在船舷上——一艘巨大的、挂着“栗”字旗的船。
听到动静,鹿鹤仙人等赶来,船上的人也循声奔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只有海风轻拂着船上挡风的帷幕、女子的衣摆,那上面有各式各样花的图案,在涌动的朦胧雾气中,显得那样鲜艳、神秘、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