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河西弟子回报,说是青头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胡思凡,另一个不大认识。包纤纤还以为是青仪君应邀前来,与毛云绡欢天喜地的迎出去。
“若不是她受伤,定会前来。”
“她受伤了?现在在何处?唐小宝,这婚真结不下去了,我现在就想去看望青仪君!”
“别呀,我的小姑奶奶!”自打从自家姐姐们那里听说了自己的小名“小宝”,包纤纤但凡心怀不满、较真起来,都要叫这个名字。于是,唐见义赶紧上手止住她拆凤冠的手。
“纤纤姑娘,此事急不得,连我都还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呢。一路治水过来,身心俱疲,还望讨一口喜酒解乏,体力恢复,只消一晚上,明日晨间,我就能算出来青仪君躲在何处了,到时,我们一起去寻她。”胡思凡此言一出,甚是管用,包纤纤不闹了,唐见义一边把他们引进门,一边感激不尽。他笑言:“没想到,纤纤姑娘与青仪君关系这么好。”
“若说面见,倒真是不多,”唐见义挠挠头,“只是此前纤纤在论榜大会上与青仪君分别时,求问身为女子如何独当一面,得了一只传信灵蝶,时而送来述说奇闻异事的信笺,时而送来所到之处的风物,你来我往,竟是成了贴心人。”
“见多识广,是有些益处。‘独当一面’暂且不论,只要宋小八别把包姑娘教野了就好。青头峰胡思凡拜见包掌门,奉师命来此治水,恰好遇上河西大喜,随礼微薄,还请见谅!”
包老怪豪迈一笑,示意胡思凡莫要多礼,赐座敬酒,叹道:“鹿鹤仙人的密信我早就收到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回信,无由大水、横戈贼寇就一起来了,我失去左臂,无法运力,急信难复,飞了鸽子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飞到青头峰了。”
“我既来了,当替包掌门灵蝶传信。”
“好,好啊!”包老怪畅怀笑着,举杯豪饮,落杯时道:“好哇,我是不行了,好在有你们这些正当时的青年人。小子,这水治的如何?”
“这水源源不断,幻象一般,却察觉不出魔障,甚是蹊跷。”
“满香涧的源头就在济湘的摩云峰顶,你御剑飞去,半柱香的时间便到。”
“那我去那里察看一番。”取酒饮尽,趁着身上热络,胡思凡驾驭碧出,迅疾飞向摩云峰。
宴毕,午后,醉者昏睡,醒者静坐,孤岛一般的河西陷入沉寂。忽然,细碎的声响让唐见义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痒起来,身上抖了一下。
“怎么了?”包纤纤颇为担忧地问着。
“外面,”唐见义望向窗外,“可能下雨了。”
天空确实下起小雨,雨滴打湿了师见虹的衣裳,也在船尾勾起的水纹上乱点涟漪。远去的船上,跌坐着气喘吁吁的尤噬心,他望着岸上,师见虹宽厚的肩背把什么都挡住了,只露出毛云绡的一双鞋,他能做的只有高声喊话:“小子,我就不信,你能护她一辈子!”
“知道尤噬心来送贺礼的时候,纤纤不是叫你躲起来吗?”师见虹背对着毛云绡,问道。
“是。但是,我怕吵起来,会扫大家的兴,又怕动起手来,损了河西的家当……”师见虹这时候转过身来,毛云绡的话音弱下去,头也低下来,眼眶发热,继续解释着:“我想起后边有个很难发现的小茅屋,就想着躲到这里来。”
“好去处,尤噬心若是在这里动手,着实‘很难发现’。”
毛云绡的眼泪珠串一样落下来,抬眼见师见虹眉头紧皱,忙掐着自己的手指,把眼泪忍回去,眼神飘忽之间,看见对方的手背上被飞刀划破,血流不止,忙捂上去,眼泪就这么开闸了。
“哎呀,他什么时候伤了你?我这命给他好了!这一路上,我走到哪里他追到哪里,哪一次不是下杀手?你,你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今天,又受了伤,我真是,真是……”泣不成声的毛云绡脸上是湿的,头上也是湿的,师见虹有些急躁,把她拉到茅屋檐下避雨。
“别哭了!”师见虹训斥着,手还是乖乖地任毛云绡抓着,任她用帕子为他包扎,任她包好了也捧着他的手不放下。
毛云绡落泪的声音平复,檐下滴雨的声响就清晰了,四周是这样的安静。师见虹看着毛云绡白净的额头、粉红的鼻尖和晶莹的睫毛,轻叹:“你在我面前怎么总是哭呢?”
“嗯?”毛云绡在抬头的一瞬,眼底汪着的水受不住颤动,滚下一滴来,她不由得慌张,一边擦抹着脸颊与脖子上的泪水,一边说:“没有吧。”
“真的,从见到你第一面时,你就在哭,直到今天,我很少见到你笑。”
因为拉着手,师见虹与毛云绡站的很近,这让后者觉出有什么需要直面的东西,忽然紧张,松开对方的手,站直身子道:“应该是这几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前些日子在丽原唐家,无忧无虑,我记得我笑了好几次呢。”
随着回忆,师见虹点着头,说:“确实,那几日在丽原,与唐家、栗家、青头峰的祝九歌和刘玉相交甚好,往事足珍。”
毛云绡破涕为笑,道:“对吧?祝公子太爱说笑,刘公子又太好骗,好多事情记着记着就不清楚了,但想起来丁点儿就能逗乐我。”
带泪的毛云绡很美,笑颜更是动人,师见虹怜爱地望着她,她却在这目光中与他对视,又蓄起眼泪来。
“想起什么了?”师见虹眉头蹙起,情不自禁地上手轻拭,“你怎么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你护着我,我心头热的发烫,脑子里的记忆就像米花一样炸开来,爹娘的事,尤噬心的事,我的事,一起炸开了。我就……想哭。”四周太安静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毛云绡肩膀微动,鼓起勇气一般,仰头看着师见虹,把对方装进眼眸深处,道:“师公子,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因为仰着头,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泪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滚烫,她止不住地轻微发抖。
温热的泪水从指尖擦过,师见虹收回手,用平静的声音问毛云绡:“你爱我?你为我落泪,就是爱我了?我不想让你落泪,我想保护你,我就是爱你了?”
毛云绡还带着泪,她皱眉看着师见虹,对方说话的声音像是一个弟子在向师父讨教,那样认真、那样真诚。可是,这也是第一次,毛云绡觉得近在眼前、能够在寒雨中感受到体温的师见虹,那么的遥远、陌生与冰冷,看不清看不透。
她解答不了,后悔开口,只能摇摇头,接着低下头。
而在给他们带来美好回忆的丽原,素有“天下情报归于一人”的栗重峰,正立于焦黑的城墙之上,俯视干涸的护城河。祝九歌立于岳丈身后,望望远处的茫然,又看看近处的焦灼,试探着问:“父亲,大水真的会来救丽原之旱吗?”
“你不信我?”
“信!哪敢不信啊,”佩剑“茄子”在左手疯狂转动,祝九歌借此掩饰紧张,“只是,水火之患后,铺设在四方的线人,能这么快勾连上吗?”
“哼,”栗重峰傲然转身,祝九歌看见在他背后,一条银蛇从天边匍匐而来——来水了!这嗡鸣声,是大水!回头看向城内,百姓们欢呼着来到街上,盼着水从家门口的水道里流过,两架高于人群的马车由远及近,均以纱帘掩门,乳白的底色上,前面那辆染着大朵的红花,后面那辆染着大朵的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