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夜晚依然明亮,羲和神君架着太阳神车每日从东海尽头跑到西海之滨,不管天界如何乱,他的生活永远都是如此简单。
可是大家都清楚,离了他,三界便再没了生机,这就是羲和存在的意义。
那他呢?他存在的意义呢?难不成是酿造这场三界大祸?那他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可是白槎呢?好端端的守了封印十几亿年,永眠于衡山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吗?
白槎啊白槎,白槎已经死了。
可是,夫诸摸着自己的心,他真的这样想吗?
“不管白槎的胸膛里有无混元石,她心里念着的从来都是三界,在句芒玄冥找到你之前,你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细细处理过,除了白槎,你能找出第二个人?”
白帝说白槎的心一直都在三界,可是她现在却分明妄图颠覆三界,究竟哪个才是你?
白槎,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
白槎站在山峰往下看,魔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嗜血的杀意,白槎非常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她一直压抑着的本性。
南徵作为她在人间的化身更是如此,弑杀、暴怒、还与将臣如出一辙的阴狠与残暴。
所以走到这一步,顺其自然,她早都回不去了,可是既然早都接受了这个结局,想到明天的决战,为什么还会心神不宁?
因为夫诸?可是她不是他喜欢的白槎,她吞噬了那个干净无暇的白槎,所以夫诸该杀了她。
她宁愿被杀吗?
当然不!所以干脆一点吧白槎,杀了夫诸,断了不该有的念头,你就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本该如此的白槎!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白槎带着狠劲把袖子里的红绳丢到了地上,起伏的胸口彰显着她的失神,冷漠的眼神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脆弱。
平息片刻,白槎抬手,掌力落下去,绳断气松。
结束了,该结束了,这一切早都该结束了!
白槎离开了原地,断成几节的绳子被风吹起,顺着悬崖四散而落,飘飘荡荡的抱住了将臣的头发荡秋千,将臣不明所以伸手一抹,看到那抹红色时,眼底浮起冰冷的笑意。
可怜的断绳被将臣化成了粉末,再次飘起时,一点踪迹也无。
猛烈的寒风肆虐着大地,去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颤抖,已经生出灵识的动物被四面裹扎的气息吓的慌不择路,早早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至于那些跑不了的,只能听天由命。
魔军神将对立而站,双方早已蓄势待发,他们的视线都紧跟着阵前之人的动作,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奔赴战场。
“夫诸!衡山一战本座着了你的道,今日便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将臣斜眼扫过站在一旁一声不发的白影,眼神锁定对面的人,话里带了隐隐的兴奋。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夫诸视线飘在对面,没有焦点,也没有想要搭理将臣的意思。
隔了好一会,才说出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至于对谁说的,仁者见仁。
“杀!一个不留!”
将臣耻笑他的行为,眼神一变,浓烈的杀气聚集,手起话落,魔军便争先恐后的向前冲去。
“众神将听令,驱除魔军,护佑三界!”
朔羽见夫诸还是没有反应,抽剑向前,率领神将抵御杀气十足的魔军。
“准备好了吗?”
场面一片混乱,血的味道让将臣嘴角升起了弧度,他眼里的清明逐渐被红色掠夺,再次转头看向白槎时已经疯狂。
白槎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将臣见她吃惊也只是无所谓的转过了头,甩了袖子加入混战。
白槎盯着他的背影回神,良久,才勾唇浅笑。
“当然。”
夫诸的寒天已经被鲜血浸染,他毫无章法的砍向面前的魔鬼,脚步虽缓却却有方向。
直到……纯黑的衣袍从天而降,夫诸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凉看向对方。
“想找她?”
将臣的手自始至终背在身后,他看着夫诸,眼里带着轻讽,话里全是嘲笑。
“想杀你!”
夫诸手腕一转,寒天剑面自下横向上,将臣堪堪偏头,只是还是有发丝被剑气斩断。
“找死!”
伸出一只手捏住夫诸的剑,将臣眼中的颜色开始翻滚,夫诸用力想拽出寒天,将臣轻飘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松手,夫诸接连后退几步才得以站稳。
再次进攻,凌厉的剑气夹杂着青色术法,一道朝将臣的腹部砍去,对方左手呈掌朝着地下发力,喷涌而出的山峰被夫诸拦腰斩断。
可是,将臣,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
夫诸握着寒天的手越来越紧,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将臣好阵以待背起手想看他接下来的举动。
困兽之斗,看的他可真是欢喜极了。
突然,夫诸举目四顾好像在寻找什么,他的眼里有着急,有水光,甚至还有他自己一直不曾承认的眷恋。
四周的打斗声撕心裂肺,夫诸的目光却仿佛摒弃了周遭的一切,笨拙而执着的寻找,只是,他最后还是失望的垂下了眼。
这一次,还是要死生不见吗?
“哼!”
将臣的哼笑声清晰的响起,夫诸眨了眨眼睛,脸上带上了不明所以的笑。
那就死生不见吧,我以我命换你自由!
白槎从他们交手开始就一直站在夫诸背后的山峰上,夫诸对将臣,毫无胜算,说是鸡蛋碰石头都不为过,她不需要出手,袖手旁观就好。
夫诸的动作她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她没有办法站在他眼前。
白槎啊,他此刻想与之诀别的白槎,一直在否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啊。
夫诸脚尖蹬地借力朝前,以剑为端旋转着身体,巨大的冲击卷的四周的空气形成了漩涡。
将臣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背后的手垂在了身侧,双手覆掌。
一座又一座的山峦在他面前拔地而起,空气被夫诸形成的漩涡影响,飞沙走石,强烈的压迫袭来,将臣不得不侧头躲避。
“咚!”
“咚!”
“咚!”
“……”
连续的撞击如同鞭炮声声不绝,将臣使出法力震开满天飞沙,一回头,寒天离他的鼻尖不足一厘,将臣屏息,抬手屈指弹响了神器。
沉闷的石头发不出清脆的响声,整个战场却像过年般突然热闹,天界的将士一个接一个自爆,正在与他们作战的魔军自然躲不过。
不过一秒,惨叫声、轰鸣声响彻遍野,除了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波已过,白槎放下挡在眼前的袖子,看了眼战场的惨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视线重新凝聚在此刻战场仅剩的三人。
“好一个宁为玉碎。”
此刻将臣周围的空气中都是一碰就爆的火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着自己几百年的心血在片刻间化为虚无,气血不顺,忍不住出言嘲讽。
“还不够。”
夫诸还是举着寒天,他闭眼哀默片刻,不断吸气以保持声音平稳。
“这些牺牲的将士都会被刻碑铭记,他们生于天界陨于天界,都是真正的勇士。”
这话是留给夫诸此次计划唯一的幸存者听的,朔羽此刻手脚冰凉,他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醒来。
明明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被炸的灰飞烟灭,他难以置信,这只是夫诸的安排。
“你……”
朔羽以剑撑地,不住的摇头,这太残忍了,这样血腥的胜利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夫诸已经入魔,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你不必自责,与你无关。你与他们不同,该给三界一个希望。”
再次睁眼的夫诸面上无悲无喜,他盯着将臣,说这话时声音毫无起伏。
“还等什么!”
夫诸的眼神已经预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将臣猛然提声,叫的是谁不言而喻。
夫诸换了一只手,歪头看着将臣逐渐着急的面色,突然开始大笑,凄惨悲怆的笑声震耳欲聋。
耳边的风声明显加快,夫诸眼里落下了滚烫的水滴,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长长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来不及了。”
你能懂得,你会理解的,白槎,我们无路可退了!
白槎听到将臣的求救加速飞向他们,快了!就差一步!
眼看就要抓到对方的衣角,剧烈的爆炸将空气弹开,白槎亦受到重创,她被冲击带到一块石头上,又重重的撞回地面,一口浊血抑制不住的吐出,白槎躺在原地再不能动。
以修为为引,引爆自身,这是洪荒时期女娲大神为了镇压魔族迫不得已才想出的招式。
夫诸的修为远低于将臣,也只有这样的搏命之举,才可能在这场神魔大战中占得一席之地,他真的是毫无顾忌了。
蠢货!
他以为这样就能和将臣同归于尽?
蠢货!
蠢货!
将臣是什么人!女娲拿他都毫无办法,他的这一点修为只能让他重伤!
可是夫诸只能控制自己,那些士兵呢?所以到底是谁给他出的这个主意!
蠢货!
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白槎躺在原地平复着气息,她的左手止不住的颤抖,迟钝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不得不蜷缩着身子抵御这莫名的痛楚。
她的牙齿在颤抖,她的骨头好似被一条一条的抽出,她的心脏被揉圆搓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状,她整个人都好像坠入了刺骨的湖水。
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落在她面前,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笑话。
“你后悔吗?”
她听到自己说。
“不,我从不后悔。”
白槎咬着牙,不顾嘴角流下的血,掩耳盗铃般的倔强。
“白槎,你会后悔的。”
谁在说话?白槎闭上眼睛仔细搜索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回忆停止,她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将臣因我而生,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后悔。”
她听见十几亿年前的自己面对女娲如是而言。
“无休无止的孤寂会吞噬你的清明,到时候才是你要承担的后果。”
女娲大神说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吗?不过如此!白槎决绝的咽下口中的血。
“不管封印如何、不管将臣如何、不管三界如何!仅仅一个夫诸你已经无法可施,白槎,你还说不后悔?”
白槎看到自己眼里看破一切的锐利,她暗自角力,结果一败涂地。
“我只是被她影响了,我与夫诸从来就不是一路,我也不是她,何来后悔一说?”
白槎忽略自己身上的疼,尽可能让她的话更加可信。
“本座留你一缕元神随混元石修炼,待神树再次凝出神识,便是你重见天日之时。届时你便是全新的树神,脱离过去的白槎神君。”
女娲大神到底是仁慈,费劲心力留她一念生机,只是此刻白槎不得不多想,她此举到底何意?
“听到了吧?你口中的她便是脱离过去的白槎,是女娲大神的善意,是那个未被黑暗侵蚀的你!是你修炼几十亿年才凝出的元神!”
“你和她从来就是一个人!善与恶、新与旧、新生与堕落、光明与黑暗、以及爱……与恨。”
白槎看到自己在笑,和夫诸临死之前的笑声一模一样,她在用这个笑声在嘲笑自己的怯懦、别扭与犹豫不决。
她还看到了白槎夫诸在衡山岁月静好、看到了柳西河南徵在人间打闹,甚至看到了夫诸守着她在帝都山的那两百年,原来羁绊是那么深啊。
“你后悔吗?”
灵魂渐渐远去,白槎无神的双目中有泪珠滚滚而落,为谁而流,她再也没有办法否认了。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传出,白槎寻找了那么久的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又在原地躺了许久,白槎终于爬起,她再次走近之前夫诸站的地方,伸手,只是此刻这里再也没有夫诸。
他的元神尽散、肉身尽毁,一干二净的消失在了天地间。
夫诸,终究是干净利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