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月看着后路漆黑,瞿卓君果然没能追来,心中颇欢。
原来那条溪虽是溪,却较深一些,那底下有暗流通向别处,岩石之间极其狭窄,只供一人通过。瞿卓君将水抽干,泥沙落下,自然堵住了洞——他自然找不到路。
一路潜行,不知过了多久。林挽月对神澜大陆虽熟悉,但毕竟还是第一回走这条暗流,在神玄宗里,暗流有个统称,唤作“泳道”。
泳道内四通八达,潜行不过一会儿,便有无数交叉,林挽月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便决定一路向前。
一直到了这条泳道末尾,林挽月渐行上岸,而瞿卓君怕是找遍了九龙镇附近,也难寻林挽月踪影。
出水面,抬眼便是青石板,林挽月双手撑起凉凉的石板,一用力,将身子拖了上来。
这时候她才察觉,周围的景物有些异样。
早听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南水乡的天稍暗,隐隐约约有些烟雨,大底马上便要下起来了。
林挽月施法干了衣裳,摘了一片大荷叶举在头顶,这时忽的有人唤她:“大姐姐,侬要去哪里?”
“我?”林挽月一愣,摆了摆手,“找家店,先落宿一晚!”
风沉,遥远便能望见杨柳依依,垂柳枝叶下端坐着几个姑娘。
瞿卓君来回寻林挽月不得,恰巧察觉到了另一些人。
不过在下手之前,他仍然有几分奇怪:都说神玄宗七仙女天生神玄境,怎的这些人这时才开始修炼?
雨点扰了思绪,转眼又来密布乌云;垂柳摇了雨点,打落在了六人头顶。
“瞿卓君!”慕容晴不温不火地喝出一句,这个时候,六人早已起身,举剑在前。
看那剑,是天权、天璇、天玑、玉衡、开阳。
瞿卓君彻底打消了猜疑:是七星仙剑,绝不会假!
此时六人中只有傅天秀与萧楚楚不是第三重命魂境界,其余人勉强一战倒是可行,但若要胜他,也有些困难。
但瞿卓君红了眼睛,哪里肯给机会,立即抽出剑来,长蛇吐信般点出,直取萧楚楚面门。
他倒知道先捏软柿子!
萧楚楚见状却不怕,举剑便挡,这时候傅天秀早已出剑,侧翼攻出,打了瞿卓君措手不及。
“两个天象境。”瞿卓君心道,立即改换思路,“他们都差我太多,而我如今将至第五重神霄,便是直面六人,也未必落下风。”
他思虑毕,剑即动,一招震开了傅天秀与萧楚楚,剑在他手中隐隐有刀的味道,一路大开大合、所向披靡。
众人只得抵挡,到底是差了一个境界,这其中说不准有数年努力。
此时,风动,又起一阵,凌乱的杂草间踩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穿着旧衣,是逍遥君仙府子弟的打扮,另一人身着青衣,手中摇着羽扇,是个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几人倒是认得,便是嚷着喜欢华想容的李忆;而那逍遥君仙府子弟,六人虽不相识,但看见旧衣物,也不由起了一份敬意。
出手之人是那逍遥君仙府子弟,只一拂袖,便将瞿卓君吹飞了几十丈远。华想容看的真切,此人竟是神玄境。
那人解了众人之危,再未瞧瞿卓君一眼,倒颇为关切地追问:“怎样?可有受伤?”
“没有。”
他点点头,又问:“可见过风炎兄么?”
众人齐一愣。这人想有不惑之龄,怎叫燕风炎兄长?
“他约莫走了吧。”华想容道,“醒时便不见他了。”
他闻声,转身便欲走,司徒雪叫住,说道:“还未谢您!”
他摆了摆手:“还是谢李娃儿吧!是他请我来的!”
李忆微微一笑,几步来到华想容面前。
华想容脸微红,不去看他,但沉默不语。
而那瞿卓君,不说是跳梁小丑,此刻他头朝下、脚朝上,倒立在树梢,下不来,颇有些滑稽。
众人再未理会过他,好似是真便忘记了一般,他的存在,突然变得有些可笑。
瞿卓君的手,攥的很紧。
林间的树梢上,闪过一丝凶恶的目光。
如果说这一趟九龙镇之行到底收获了什么,林挽月只有无奈苦笑。
她本想这一世再不修仙,做个寻常百姓,与众姐姐们安稳度过一生。
谁料……
林挽月坐在窗边,江南烟雨朦胧,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滴一滴的落下,一切都显得格外安宁与静谧。
她想,如果不是自己逞强、不是自己要那瞿卓君偿命,或许她们不会再次走上修仙的这条路。
这命运,多可笑。
但如果一切能再来一次,她又会怎么做?
是放任不管驾车逃跑吗?
可惜,她是林挽月,她做不到。
念及此,苦笑下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的雨似乎是小了,是该找亲人了。
她将摇光剑拿在手上,一遍遍抚摸着,或是宽慰着——我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雾还有些薄,却不见得光,但天还是亮着的,人家的烟囱已炊烟袅袅。
林挽月打算且夜宿一晚,明晨再行。
她甚至还在想着:自己为何要去那九龙寺?
雨间虽静,但心不静。
林挽月难忍,打坐一会儿,已上了第四重神游境,便无心再修炼。倒是唤住她的小姑娘,名叫玉兰,约莫八九岁,此时正在这家客栈中,是老掌柜的爱女。
“你咋地又来了?”林挽月一笑,给开了门。
“姐姐,我看你衣服!”玉兰自顾自说着,便去拉林挽月的淡紫衣裳的衣带,几步走到林挽月背面,却“啊”地大叫了声,“你留了好多血啊!”
玉兰说罢,又是一拉。这下,那淡紫色的外衣被扯下了肩头,她再要拉,却被林挽月反方向拉住了。
“你做什么?”林挽月沉声低怒,眉宇间露出一丝隐忧,“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玉兰小眼睛一转,看的忧心,撒丫子便跑:“姐姐等我,爹那儿有药!”
林挽月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半穿着外衣,走到梳妆镜前。
镜面被擦的极亮,想来是每位住宿的女子都会擦拭一番,而林挽月素不喜胭脂水粉,因此也不愿多看梳妆镜一眼,可这回,她望着镜中苍白的脸,心一沉,小心翼翼转过身来,扯开了衣带。
镜中,她后背上留下的一道暗黑色的剑痕,深入肤里,隐隐冒着幽暗的黑气,一看便是不是寻常伤,有些触目惊心。
非常伤,怎可用寻常药来治?
林挽月缓缓聚起浑身仙力,汇于右手掌心,直到那白雾般的仙力形成了愈合之术,她这才敢伸手,轻轻抚摸那道伤痕。
只觉背部一阵清凉,愈合术显然起到了作用,但那隐隐窜跃的邪气却未除,若不是尽了全身之力,倘若贸然摸去,怕是要遭了殃。
林挽月心头暗惊,却不敢耽搁,她如今只身在第四重,虽说已不弱于瞿卓君,但她不过几个时辰积累的仙力终究不及瞿卓君数年积累起的仙力。
不过半盏茶,仙力便尽,无法再施法愈合。林挽月暗叹一口气,见镜中,背上的剑痕略小了一周,愈合术虽有效用,但似乎有些小了。
不过,也无他法。
林挽月刚要穿回衣,门却开,玉兰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见林挽月坐镜前,上半身光着,立马一扭头,一捂脸,高声叫道: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我刚进来!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林挽月脸一黑,却舍不得怒,温温地道:“玉兰,不必用那些药,回去吧,帮我把门关上。”
玉兰点点头:“我可以走,但这药你得用!”
林挽月心道:这丫头真是犟的很!
“行,药我收了,你快回去吧。”
玉兰遮着眼睛进了门,伸手递出药瓶,林挽月接过。玉兰欢喜地扬起笑脸,关了门,蹦跳着跑下楼了。
楼道里响起一阵“咚咚咚”踩着木楼梯的脚步声。
林挽月穿上衣服,已有倦意,正要睡下,谁料窗外飞来灵蝶,一个劲拍着窗户,乍听之下,还似风声。
她忙去开了窗户,与此同时,立即有几毛细雨卷进了屋。灵蝶一入,她立即关了窗户,但襟前已湿了大半。
“江南果真多雨!”
林挽月慨叹一声,定睛看那灵蝶,只见它背上还负着东西。正要去摸,那东西已然掉了下来;正要去捡,那东西已然当空展开。
一头雾水的林挽月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蓦地一惊,当即脱口而出:“传音符!”
传音符后,柳倾城收到了回声,自然欢喜:“小七,你在何处?”
“江南,我从泳道来的,那该死的瞿卓君没追来。”
“江南……好,我和玉京这便来会合。”柳倾城说罢,收回了传音符。
转身看白玉京,之间他面容呆滞,似是看见了不好的事物。
“怎么了?”柳倾城关心问道,“可是第一次召这灵蝶,法术还未练的纯熟?”
“倾城,我那灵蝶真非故意见了小七妹子的……,你不会怪我吧?”白玉京忽觉得呼吸都有些难受了,“这真是误会,我那灵蝶也是一路寻觅,嗅得了小七的气味,谁知……”
“不必解释了。”柳倾城倒真没觉得他话背后的意思,“走吧,赶紧会合,此事也好落定,心也能放一放。”
白玉京闭了口,不再提及,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激。
可能自三月十三血战之后,他们这些人,都懂得了体谅吧。
“不过,小七妹子背上那伤不签单,邪气在内,瞧着都有些凶险。”白玉京面色一肃,“她估计瞒着这伤大半日,若非有个丫头误打误撞发觉了,硬是拽下了她外衣服,她或许还能瞒自己一夜。”
“有多凶险?”柳倾城且行且问。
“她方才施过愈合术,我能感觉到,她是尽浑身仙力,这才能抚摸治愈那伤处,但仙力已尽,伤口却仍未愈合,只是小了一周。”
白玉京一点点回想起来,说的很是详细,可见他观察得更是仔细:“而她施术后,伤口处仍有外泄的邪气,恐怕还未压制住,今夜怕是尤有反复。”
“极其凶险。”这是白玉京下的定论。
柳倾城点了点头,知道这回悬起的心不易放下,急忙加速。
可这一世,她们又已在修仙路上,越陷越深。
成了与寻常人不同的仙人,她们有更多的能力,却也有了更多不能推脱的责任。
阴差阳错,命运多可笑,又要困她们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