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自西边落下,天地归于黑暗。荒山之中,一声声骇人的声音飘荡,危险重重。
可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下,便是在这样的恐怖之中,竟有一片地域,如江海中的小舟,点亮着光芒,让人心中充满希望。
孤夜城,这荒山中的勃勃生机。
夜下,灯笼中的灯火之光虽微弱,可眼前的万千之光,便如这天上的星辰,将楼阁河流照得通亮。
灯火如龙。
在夜晚,孤夜城民们脸上都带着面具,或为青面兽,或为媚色女子,数不胜数。可谁都知晓,他们是快乐的。
悠扬的歌声自金河之上的五彩画舫飘荡,落在人们耳边,更在心中。
仰头之间,那百丈的塔楼通亮,塔顶似有明珠宝石闪耀,璀璨夺目。明珠永存,灯火不灭。
不灭塔檐上,两人并肩而立,亦带着金银面具。金面之人负手而立,自有一番大气魄:“宇儿,这孤夜城的夜,你可喜欢?”
应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很儒雅,语气中透露着对金面男人的尊重:“父亲,这孤夜城贯注了您一生的心血,宇儿自然是以性命都要去守护的。”
金面男人眼中流露着对银面男子的疼爱,一眼回眸可知,他不紧不慢,徐徐道来:“这孤夜城可并非我一个人的心血,它是历代独孤城主的心血。数千年的时光,多少代人的血肉,才换得在这荒山中长存。它,也终将交到你的手上。而你,也将肩负起守卫它的责任,与我们的臣民。”
银面男子恭谨低身应道:“宇儿明白。宇儿也定将以自己的生命去捍卫孤夜城。”
清风徐来,带着荒山的冽寒,却也被孤夜城的温暖驱散。放眼望去,那是何等的美丽。
独孤宇的每一句话听在他父亲耳朵里都是极为欣慰的,正如他平日里做的事情。
“小玉儿,你瞧,这灯笼可好生漂亮。”琉璃走过了大街小巷,却仍旧不亦乐乎。
她面上戴着一个怪吓人的青兽面具,却也掩不住眼中的那纯粹。若玉瞧着琉璃将灯笼拿着,一个人在那旋转的姿态,不由得笑了。
手上的铃铛响着,清脆悦耳。若玉手上也有一串,那是琉璃买来戴在两人手上的。
“你快瞧那里!”琉璃拉着若玉,在人群中挤嚷。
“琉璃,慢些,莫要摔倒了。”若玉说道。
琉璃却应道:“小玉儿你可是多虑了,我都多大了,还能摔倒。”
而后,琉璃便身子一倾,向着地面扑去。
一语成谶。
还好若玉眼疾手快,将琉璃拉了回来,责备地瞪了她一眼。琉璃憨笑了一下。
她们似乎忘了是来找人的。不过不重要,至少樊青山是安平的,这就足够了。
一人自琉璃身旁走过,身上带着些许寒气,总令人心中不安。那人回首一眼,却没多少善意。不过那人也未久留,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琉璃哼声道:“今天运气似乎不太好,总遇到这等令人烦心之事。”
若玉拍了拍琉璃的肩膀一下,轻声道:“无关紧要。”
琉璃眼一弯,又道:“今夜我定要大快朵颐,吃玩个痛快。”
自小道阴暗处,有一人远观着琉璃二人,便又隐去,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某处屋檐上,似有一团黑影站立,若隐若现。那是一个面貌丑陋的老太婆,有着鹰一般尖锐的长鼻,很恶毒的眼神。
她很矮胖,手很臃肿,可她却是握着一束鲜艳花朵。那花很美,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可水珠却是倒映出丑陋的老太婆。
老太婆将花凑近自己的鼻尖,沉醉般地嗅着,多么芬芳的花,多么绚烂的色彩。这殷红,就好似人的鲜血,那样勾人心魄。
这昏黄的灯光,橘黄中透露着温暖。可是黑暗依旧在,灯火总有熄灭的时刻。
一点飞鸿影下。
猴面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不灭塔的塔尖,就那般踩着被孤夜城视为珍宝的明珠。那黑暗的影子笼罩了多少人,让人心中升起莫名的惶恐。
金面男子拂了一下身后的披风,披风高高扬起,一双发亮的眸子与猴面人四目相对。
金面男子若非这城下子民的喊声,恐怕他还不知有人已经落在了他的身后。好生俊俏的步法!这一身修为决然不在他独孤踏雪之下。
“阁下何人,来之即为客,我独孤踏雪自然恭迎。可如此踏在紫明珠之上,可是将我孤夜城不放在眼中?”独孤踏雪既无讨好之意,也无强盛之意。
猴面人穿的乃是登云靴,锦绣的花边,精致的做工。他在瞧着那一双纤长有力的双手,将指甲中的脏污吹去,缓身蹲下。
紫明珠被他拿在了手中。
“快瞧!那人竟将紫明珠捏在手中!可是想要盗走我孤夜城的宝物!”
“好大的胆子!这人不知死活。还不快些放下!”纵然是在这不灭塔之下,也有许多人在警告着那猴面人。
数道身影掠过房顶,欲上不绝塔。
这紫明珠若要守卫,那便是孤夜城所有人之事。
若玉两师妹亦举头抬望着不灭塔处。
“樊青山道今夜当有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我当他在说谎,可没想到竟还是真的。”琉璃独自喃喃道。
这话落在了身旁数人耳朵里,却引来仇视,疑惑的目光。琉璃一时也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还好若玉捂住了她的嘴,让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两人换了位置,继续望着那很远的不绝塔。
若玉若有所思道:“却不知这人是谁,与樊青山有何关系?这样的事情并未流露出来,见着孤夜城臣民的眼神,似乎也并不知情。想必那来者也未向外说起。至少樊青山与猴面人关系匪浅。”
“小贼!还不快些将紫明珠放下!”独孤宇起身袭向了猴面人,手成鹰爪,有凌厉之气。
“宇儿!”独孤踏雪厉声。
可猴面人却是连头都懒得抬起,连眼皮也懒得眨一下,就只是拂袖,便将独孤宇像苍蝇一般扫出。
“不过一个珠子,你们也如此宝贝。”猴面人眼中皆是不屑,随手一扔,弃之如脏物,“今日我来,不过想与独孤城主一战。”
眸光有神,一眼便落在金面男子脸上,似乎便知晓这人是孤独踏雪。
听声音这人年岁不高,却也不知是否是哪一位老神仙,已然还老返童,那样便着实恐怖。
紫明珠被一身铠甲的夜空行纵身接住,保得它的完整,双手捧着。将紫云珠交给了独孤宇,夜空行便退去。
在不灭塔之上,唯有独孤一脉可踏入。
这亦是孤夜城民虽起身于不灭塔之下的勾檐之上,却也未曾踏入不灭塔的原因。
未等独孤踏雪应答,猴面人又继续道:“我一直听闻,独孤家的剑法绝世无双,尤其是那一手九剑诀更是无上。与青莲宗的青莲剑法并称‘白桐剑法双绝’。可惜,青莲宗的青莲剑法多年之前随剑仙白玉卿而去,如今也不知遗落何处。”
这白桐洲之人皆是知晓,白玉卿乃是青莲宗的醉人,剑仙一词早已被剥夺,无人再提。想当初,青莲宗宗主柳寻风也曾下令,全宗上下,若有人再敢提白玉卿三字,那不再是青莲宗弟子。
而这三宗六派竟也在无形中达到了共识,也不再提白玉卿这人,他的辉煌,他的一切,都被埋藏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这猴面人竟还将“剑仙”二字赋予白玉卿,可见他对白玉卿之情匪浅,亦不知这人与白玉卿有何关系。
“独孤家的人从不轻易拔剑,若是拔剑,也是为守卫这孤夜城。阁下的心愿,请恕我不能答应。”
独孤宇不知父亲为何对这这般一个年岁不大的狂妄之徒如此恭敬,竟也没有出手教训他。
可独孤宇知道,方才自己便冲动了,父亲总告诫自己,做大事者需稳重,不可意气用事。
事情若有把握,那便放手去做,事情若是只有三成之上的把握,也要放手一搏,若是不到三成,那便视死如归。可是若不经头脑而做事,那便是愚昧,实乃大忌。
独孤宇在静心。
猴面人似乎并不听独孤踏雪之言语,一步竟至其身前,一拳如山岳,轰向独孤踏雪胸口。
这步伐如鬼魅。
独孤踏雪以右手徒接,正面相对,两人倒退数步。好强的修为!独孤踏雪眼眸中露着一点惊色,却又散去。
可孤独踏雪身下的檐瓦却未有丝毫破损,仔细瞧下,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不灭塔几寸之高。
江山代有才人出。
要知道,十载一度的人间仙人榜,独孤踏雪从未落下前五。最近一次的人家仙人榜,他排行第四。
独孤执剑气犹在,九剑若出可问天。
排在他前面的三人,自然更是怪物中的怪物,仙人中的仙人。虽然在这白桐洲,并无真正的仙人。
剑,乃是独孤踏雪的一条手臂,而此刻他便有如自断一手臂与猴面人一战。可,这年轻人究竟是谁?独孤踏雪从未有听说过这人,也定然不会有人存心戏弄他。
要知道,在人间仙人榜前三的,便是古佛——无心大师,缥缈仙——南宫玉龙,逍遥仙——柳寻风。
这三人皆是白桐洲有名有姓之人,又如何会来寻他事。
“独孤踏雪,你若还不出剑,我可绝不留情了。”
“剑,只为捍卫孤夜城之安平,护卫万千子民的明天。”独孤踏雪望着自己身下那密密麻麻的人,那是自己守卫的一切。
身现身隐,气贯长虹。
猴面人身下有无形之气,他凌空而起,移形换影。臂绽如飞鹏,近身相争,与独孤踏雪斗得难舍难分。
天空中的月,终究还是被盖住了,是一朵很清淡的云,又或者是那两人打斗的身影。
孤夜城臣民抬头望着,这是城主少有的战斗。
屋檐上,那个丑陋的老太婆咧嘴一笑,将手中的花扔出,花却未掉,可花瓣如血,洒落人间。
黑暗中的鬼魅,他游荡向了人间。
惊恐,哭泣,嚎叫,它突然弥漫了整个孤夜城。
一把冰冷的匕首落在了琉璃脖颈处,不过却只能停在那里。若玉的一剑早已经入了那黑衣人的喉咙,黑血流下。
“小玉儿,这孤夜城如何了?”四周皆是惶恐之人,有黑影在人间穿梭,就似来自九幽的魔鬼,在收割着人们的性命。这群黑衣人极其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两团幽火,明灭不定,就好似飘荡在荒山的孤魂野鬼。
老太婆桀桀笑道:“大长老的徒弟当真是了不得,如今樊无道的修为竟可与孤夜城主匹敌,虽然孤夜城主还未出剑。”
修为自有境界之上的修为,还有在兵上的修为。
这一次,她老太婆不过奉戚无心的命令,来助樊无道一臂之力罢了。
独孤宇瞧着慌乱地人群,沉声道:“黑叶铁骑何在!”
橘黄的火光下,身穿黑甲的骑士拯救着自己的子民。
独孤一脉虽以九剑诀闻名于世,可这腿法,也是功夫不浅。
天象腿,可是独孤一脉的秘法。
风雨雷电。这皆是以灵气为引,化为这其中异象,而如神助。
天空中的两人斗得难舍难分。地上的戴着千奇百怪面具的人在惶恐不安。灯火乱窜,是昏黄的灯笼光,又或者是杀手眼框中幽蓝的火焰,它们交织在一起。
被隔绝在孤夜城外的异兽的恐怖之声响彻在空中,振聋发聩。难道有猛兽破了城墙,踏至而入?
独孤踏雪一眼望向灯火通明的城,耳边传来臣民的惶恐,手中的气劲也不由上提,将猴面人震开。
“独孤城主,就是如此,你也不肯拔出你腰间的软丝剑,也便罢了。来日方长,自有相会之日。”猴面人此言刚毕,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独孤踏雪自然没有动手去追逐,他留了下来,还要去拯救自己千千万万的子民。
黑衣人似乎并不多,也不过是混迹在茫茫人海之中,造成了很大的慌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