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诸事不问缘由。
风何时起,哪时将散;云自何生,终之归所。
就好似一个人心中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不知在何时会滋生,不知由何处而来,自发觉之时,已经若狂风骤雨,摧花残叶。
黎明自何时踏上了这青竹峰的幽静小道,已然不知,可当他觉察之时已是竹居在眼。
天上弦月如钩,已上青竹梢头。清辉落下,落在稀薄的窗纸上,也落在望去之人眼中。
黎明倚靠在小道的一颗树上,不知喜悲。
至少,回想起那个人之时,他的嘴角会上扬。白衣如仙,眼眉似黛。
偏头一望,也许,白若玉已经睡了。黎明可以想象得到,她睡着的样子,也应当是极美的。
黎明转过了头来,却失声一叫,险些瘫坐在地:“琉,琉璃师姐……”
琉璃的身旁,自然是白若玉,还有一柄漂浮的漆黑长剑。琉璃瞪着大眼睛,警惕地瞧着这青衣小子,厉声道:“黑鬼,给我架在他脖子上。”
黑鬼,这便是琉璃为她的剑所取之名,谁让它这般丑了。长得太黑,也是一种罪过。
而后,“唰”地一下,黑剑便横在黎明的脖子一寸远处。
黎明也不由得暗叹琉璃师姐的御剑之术竟如此高深,果真令人望尘莫及。
琉璃转身对若玉说道:“小玉儿,深更半夜的,这小子竟又在此处鬼鬼祟祟的,定然不安好心。”
黎明不曾辩解,他又能说些什么。
若玉瞧着黎明惶恐的眼神,说道:“瞧他的样子,也不像坏人,不如,不如放了他。”
放了他?琉璃皱了一下眉头,又厉声道:“小梨子,别盯着我家小玉儿瞧了。自己快些下山去,去去去。”
琉璃将黑剑拉了回手,扯着小玉儿的袖子就向着竹居而去。黎明站在原地,愣了。
“快些回去,否则,”琉璃拿着黑剑剜了一朵花,面前的青竹被削成了数条,而后又小声嘀咕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
若玉一笑,却落在了黎明眼中。
“黎明能有什么坏水,恐怕也不及你。”
琉璃瞪着眼珠子,嘟囔道:“小玉儿,你可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那傻小子。”
“真不知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怪不得练了许久的御剑诀也没个动静。”若玉嗔怪道,自顾自向着自己的小居而去。
“小玉儿,你还没告诉我……”琉璃握着黑鬼追了上去。
嘀嘀咕咕,无休无止。
翌日,这天蒙蒙发亮之时,琉璃便被若玉拽了起来,要她再习御剑诀。
地上躺着一柄竹剑,面前立着一个睡眼稀松的白衣女子,身旁是一柄漂浮的黑剑。
捏指运气念诀,毫无精神喊道:“剑起。”
黑鬼漂浮在空中,竹剑躺在地上。
“剑飞!”
黑鬼在空中乱窜,竹剑纹丝不动。
“让你剑飞!”若玉急得拍了拍琉璃散乱的头发,“剑还没起来,你就让它飞。如何飞?如何飞!”
琉璃只得挠了挠头发,很不开心道:“小玉儿啊,这天还没亮透,练什么剑啊!我有起床气的。”
若玉认真道:“你不练剑,我们如何出青莲宗?你不练剑,我们如何去知晓师傅安平?你不练剑……”
琉璃抬头瞧着琉璃焦急的模样,心里也软了不少,也静了不少,说道:“好了,我练便是了。”
说得也是,若我不练剑,又如何出青莲宗。
“如今,我亦是学艺不精,御剑也只可载我一人。琉璃,你一定行的。”若玉说道。
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当初柳子渊教授琉璃两人御剑诀之时,琉璃也未在意,只是睡意来了,听得模模糊糊的,而若玉便认真习了。
“御剑之术,在于神气。以己之神,附气于剑。借天地力,而凌九霄。”
神乃是御剑之人的精神气,气乃是这天地之间的灵气,御剑在于心神合一,而后有成。
琉璃双目一闭,思绪皆来,却不知何人言语。指随心动,呼之即出:“剑起。”
木剑自土地之上嗡嗡作响,凌空有三尺之余。琉璃向若玉会心一笑,木剑险些落地,不过仍旧没令它落地。
“剑飞!”
黑剑与木剑齐舞,贯于青竹林中。
再是许久,琉璃便已将一切牢记于心,载上自己无碍。习剑,若有天分,便是如此简单。何如外门弟子,练剑千百,方知其意。
“我都说过,就这御剑飞行,也就一时片刻之时,小玉儿你也太过于担心了。”琉璃脸上笑开了花,颇为得意。
若玉懒得搭理琉璃,专心御剑。
由云间望去,未曾想到青莲宗竟能如此之美。
诸峰相生,却又独成一脉。云为腰带,缥缈至极。青鸟相鸣,空灵之音。
独望而下的峰间沟壑,似一刀劈斩,陡峭壮美。
一样的山,却是不一样的美。
也不知行了多久,青莲诸峰已而淡出眉眼。
“小玉儿,我们当向何处而去?”琉璃可是一愣,瞧着这茫茫云海下的白桐洲。
“自然向东而去,我听闻师傅她们似乎就去了东边。”风太大,若玉也不得不用尽全力言语。
琉璃以那可怜的目光求着若玉,说道:“小玉儿,我又饿又累,好想休息一番。”
若玉点了点头。
琉璃简直高兴得要旋转了起来,她大吼道:“小玉儿,跟着我,方才我瞧见了一座很繁华美丽的城,那里定然有好吃的。”
琉璃也只有这般时候无睡意。
居于城下,方知其名。琉璃二人今在之城名为“孤夜”,只因它屹立在此,如夜中一颗孤独的星。这里的夜色,传闻是极美的。
若玉瞧着琉璃神往的模样,听着她对这城池的一切娓娓道来,也不免有些佩服,问道:“琉璃,我道你平日都在瞧些何书,只缘你将那数册《白桐游记》倒背如流了。”
琉璃眉眼弯弯,拉着若玉的手道:“那些剑论何其枯燥乏味,倒不如《白桐游记》生动有趣。这孤夜城可是天河流经之地,你就不想去瞧瞧。”
若玉皱眉,犹豫不决。
琉璃又道:“我们也不知师傅他们具体去往何处,也可沿路听说,也不会瞎晃。况且师傅修为高深,亦有雅菊峰的秋棠师叔同往,当无碍。”
如玉一笑,道:“也唯有这时,你一切分析得头头是道。若是老夫子的授道课上,你能认真三分,那就足以令他瞠目结舌了。还有,你这剑?”
黑鬼依旧飘荡在空中。
琉璃三两下就将它塞到了乾坤袋里,拍拍口袋,一挑眉:“一切已好。”
若玉耸了耸肩,摇了一下头。
琉璃望着三丈余高的城墙,脖子都快望酸。据闻凡间的每一座城池,它的城墙都为凡间的守护者加持了法阵,就是真正的仙人,也妄想飞越城墙。
却不知是真是假,琉璃欲欲跃试,不过却被若玉一把拽住了。琉璃嘿嘿一笑,还是与若玉一同规规矩矩地走进了孤夜城。
街道虽宽广,行人却亦是摩肩接踵,商人的叫卖声也是此起彼落。每个人的衣着皆有不同,有的人白衣束发,一身儒雅之气;有的人腰悬刀剑,自有一股侠义于身。
不过,既然能来到孤夜之城,自然在修为上亦有一些斤两。孤夜孤叶,尚知孤叶一扁舟。欲乘孤舟先涉江。
孤夜城既独立于这大山之中而不眠,自然来者皆非凡。开创孤夜城的,乃是两千年前的独孤问天。
独孤一出天下知,剑术通达可问天。
现在的孤夜城城主,自然也是独孤一脉之人。
瞧街道旁两层红木楼宇的建筑,檐下皆悬挂着各色精致的灯笼,好生迷眼。而灯笼上又绣着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更添风采。
“姑娘,可来一串冰糖葫芦。”
琉璃伸手便要去摘下一串,却被若玉拍了一下手,才回转目光。若玉道:“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需要给人家些何物交换,你就轻易要拿。”
琉璃擦了擦嘴角,说道:“可我就是想吃,瞧着也香甜的模样。”
若玉问道:“伯伯,却不知我们应当给你什么。”
还未待那买糖葫芦的说话,琉璃便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玉石,眼睛闪闪发亮道:“这个可否换那冰糖葫芦?”
那中年人眼中闪着亮光,整张脸都似乎在笑,回应道:“可以,自然可以。”
邛老头说得当真无假,原来这石头真的很受人欢迎,不过也不能用来吃,也没何大不了的。
琉璃将那破石头递给了那中年人,摘下两串糖葫芦,递给了若玉一串,说道:“小玉儿,快些吃。”
“唉,公子,你这是作何。”
“物有所值,老伯你如此,良心可不会痛?想必这才是你应得的。”
琉璃正忙着吃冰糖葫芦,却不料一个人却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一头撞在他的怀里,撞得生疼。
迎面扑来的气息,让人面红耳赤。
“琉璃,你可无恙?”若玉关切道。
“姑娘,这可是你的玉石。”
冰糖葫芦落了一颗,被来去的人踩得稀碎。
琉璃抬望眼,那人却是目光一滞,而后一笑。
这男子的笑倒也明媚,瞧得琉璃一时也忘了说话。吃口冰糖葫芦,压压惊。
再抬头一眼,总觉得眼前人有些面熟,琉璃还是说道:“我方才给了那老伯,如何又在你手中?”
“姑娘可知这玉石的珍贵?”
“冰糖葫芦与玉石者,冰糖葫芦犹甚。冰糖葫芦那么美味,一块石头又如何能比。”琉璃仰头道。
“姑娘如此说,也算樊某多事。”男子笑道。
琉璃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在下樊青山,想必姑娘也是头一回来此地,我否带姑娘一览这孤夜城?”这女子果真有趣。
琉璃二姐妹对望,齐齐点头。
不多时,三人已是坐在了一间客栈中,点了些著名的小菜。
“这孤夜城今夜将有大事发生?两位姑娘可否知晓?”樊青山点了这客栈最好的酒,用了这客栈最好的杯,一饮而尽。
琉璃却只顾着吃桌上餐。
若玉倒是听得仔细,应了一句。
“见若玉姑娘手持长剑,想必也是对剑痴迷。孤夜城主的剑术可谓是名扬四海。可江山代有人才出,今夜一位奇才将与孤夜城主决斗,就在不灭塔处。今夜两位姑娘可前去一瞧。”樊青山笑道。
若玉自然想去,不过,她问道:“樊公子不去?”
“我今夜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去不了了。”
“那实在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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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间,亦或地狱。若是地狱,如何又这般生机盎然。睁开双眸,那刺目的阳光,纵然春日的阳光是温和的。
手中的剑依旧在,不过已经回了剑鞘,藏住了锋芒。李弦月未曾想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已经走出了那毒瘴凶林。
昏厥时那模糊的身影,也不知是谁,可他又去向了何处。身旁是一个包裹,包裹中装的是一套男儿的衣着。
再瞧一瞧自己身上的紫衣,已然破损不堪,又如何见得了面目。救自己的那人,果真心细。
想必那一日在山间客栈,奉天教的那位手下也是瞧见了李弦月一身衣着,便将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瞧着四下无人,李弦月也拱手冷冰冰一句:“多谢,阁下之恩德。山高水远,有缘再报。”
却不知在树梢上,柳子渊正嘴中叼着树叶,翘着腿,言语道:“何人又需你那一句多谢。”
正要起身离去,却又嘴角一丝邪笑。
在青莲宗,青竹峰与淡梅峰乃是两座相互依偎着的山峰。于两峰相连之处,青竹峰有一水潭,水清澈见底,小时李弦月可最爱到那里洗澡。
柳子渊最爱做的事,也便是记着那个时辰,年年月月守在树上,远远观望,美不胜收。
不过,自从李弦月十八岁之时,柳子渊就再也未曾去过那里。弦月那家伙已经不在那里洗澡了,兴许是察觉了某些事。
却也不知晓如今的李弦月如何了。如今可是打斗不过了,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又躺在那树上思量了许久,目送着李弦月一身男装而去。这游历的路还长着,李弦月你可当心了。
一曲哀愁的小调响起,飘扬于山间,也不知红楼的那位花魁,可是在思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