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一上任连破四案,老余很崇拜他,但是心里难免会有挫败感,同样是二十郎当岁的人,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老余是个勤奋努力的人,只是以前的刘县尉水平有限,偶尔还会误人子弟,害老余在破案时走了不少弯路,所幸老余这人肯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这倒让他自己摸索出一些破案的技巧,但遇到难办一些的案子他还是会两眼一摸黑。
我安慰老余说:“你以为李知他看两眼卷宗,问两句话就破案了?他背地里不知道背着咱们做了多少调查呢,只是最后在你我面前公布答案而已,他们这种人最喜欢私下努力,然后一鸣惊人,以显得他们天资过人。再说了,三起未结案件,你已经做了足够多的调查工作,早就帮他排除了所有的正确答案。”
老余郁闷的撑着额头,看我,“你这是夸我吗?”
我道:“大概是吧。”
我摆了一下手,他挪了一个位置,我坐到他旁边,继续说道:“咱们这里大案、要案屈指可数,大多是偷鸡摸狗的小案,你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历练机会,可大理寺不一样啊,全国的复杂、疑难案件都集中上报大理寺,人家所掌握的信息,人家的见识,人家经过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能比的?我们比不上不是很正常吗?”
老余想了想,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儿。”转瞬他就豁然开朗的说道:“以后还是得多和李大人这样有见识、有本事的人接触,才能多学点儿东西。”
头脑简单的人就是容易开心。
我提醒他道:“你学归学,可别和他太近了。”
老余不解,“为啥?”
他这个脑子啊,我犯愁的推了推额头,“他得罪过越王。”
老余立即面容沉了沉,说:“我看李大人为人正派,他能不畏权贵,我很是敬佩他。我觉得那越王小肚鸡肠,只因言语上得罪了他便要折损一国之栋梁,我看他难成大器。”
我忙左右四顾,没看见有别人,这才松口气,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你可长点儿心吧!什么话都是能往嘴外面溜达出来的吗?”
他嘿嘿笑道:“我可不傻,这话不是跟你说的嘛,又不是和别人。”他突然低首笑了笑,又抬眼看着我,说道:“想起一件事,差点儿忘了和你说了。”
这变脸太快,我警惕的望着他,“好事?坏事?”
他笑,“这个得看你怎么想了,反正我觉得是挺好一事。”
我直觉不太好,听他说:“邓县令昨日探我的话,问我咱俩是不是一对儿,我说不是,他这才笑着和我说,他想把他堂哥的一个表外甥介绍给你,让我透个话儿给你,看看你的意思。”
我呆呆定在当地,老余看着我直乐,“听说邓县令堂哥那个表外甥也是仵作,他和你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过了好半晌,我长叹口气:“我这不嫁人就总有人惦记着。”我看着老余,忽然计上心头,“要不,你假装娶了我吧。”
老余差点从台阶上栽到地上,我思考着看着他,“就有名无实,假结婚。你放心,我不要聘礼,你还可以三妻四妾的娶,我保证不管你。”
老余摇得脖子都快抽筋了,他一脸严肃,无比真诚的说:“别,大妹子,你千万不要这样委曲自己,真的!”
就知道这招行不通的。
我又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另想他法了。”
老余还是笑,“你还有什么办法?这次这个也是个仵作,你可吓唬不了人家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一想总会有办法的吧。”
我怅然站起身,转过身,陡然发现后面不远处的廊柱后扶栏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家常衣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那正是李知。
他好像在专心看书并未留意到我和老余,应该是没有听到我和老余之前说他的那些话吧?依着我的想法,他没看见我们,我们也犯不着上去见礼,还得与他虚假客套一番,正想拉着老余偷偷走开。老余顺着我的目光一回头看到了李知,他忙笑着大步上前道:“李大人。”
李知抬眼已看到我,我来不及开溜了,只得扯出笑,“李大人。”
他合上书,站起身,缓步走过来,对老余说:“正好,这段时间辛苦余捕头了,晚上我请余捕头吃饭。”
老余受宠若惊,忙说道:“怎么好让大人请我吃饭,是我应该请大人吃饭。”
李知并不与他争这个,瞥了我一眼,道:“乔仵作,一起吧。”
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等我说完,他已掏出银子给老余,说道:“麻烦余捕头到八宝斋置办几个菜,让八宝斋把菜送到我院里,我今日搬家,你和乔仵作过来吃饭算是为我温居吧。”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八宝斋点菜。”老余笑嘻嘻抬脚就走了,留下我一头雾水。
这事怎么就定了呢?我现在还能不能拒绝?
李知看着我,也不说话,看得我毛骨悚然,浑身不得劲,我赔着笑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他也不答话,过了好半晌他才淡淡问道:“初见时你便识出我的身份,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识出的?”
他冷冷的盯着我,一副我若撒谎他就要灭了我的神情,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我只得如实道:“大人那日穿的袍子,在日光下光彩熠熠,瞧着像纸一样光滑。寻常蚕丝所制衣料可不会那样,定是用了特别手段,把蚕丝轧光挤平后纺成才能有那样效果,我听说这种布料,不提工费,光是纺一匹布所用的蚕丝便得要五两银,这可是寻常富足人家也用不起的布料。还有大人足上的靴子,靴边缝线交合为辫状,我听说只有少府监绫锦坊会这个做法,所以我猜大人是从京城而来,而且出身显达尊贵。如意县这个地方只是个偏远小城,很少能见到京城来的人,更何况还是像大人这样气宇轩昂的贵公子,我思来想去,算一算大人到任的时日,猜想应该是大人了。”这马屁拍的,应该是不着痕迹,恰到好处吧?
我正琢磨着,他问:“如此说来,那日你是故意让余捕头查我?”
我大呼冤枉,说道:“我只是猜测,做不得数,何况即使我说了我的猜测老余也是照样要查的,查问是必须的程序,他是一定要做的。”
他做思索状,说:“布料……靴子……你听说的事倒是不少啊。”
我笑着说:“学无止境,就是学得比较杂了一些。”
他摇摇头,施施然转身,“去我院里等余捕头吧。”
官比我大,还爱记仇,这都过了多久了,还能翻出来审我一遍,他才是小肚鸡肠呢,我腹诽两句,慢吞吞的跟上去。
工作上的事也就罢了,为了破案偶尔加班我便大度一些不与他计较了,难道生活中也不得自由?这是何道理?我想着还是得找个借口不去吃饭,我说:“大人请吃饭,是大人的抬举我,只是我得回去溜狗,不能与大人一同吃饭了,请大人见谅。”
他脚步不停,也不回头,只说道:“吃饭用不着多长时间,吃完饭再溜狗也不迟。”
和这人说话怎么就说不通呢?我有些炸毛,忍着火气,坦白说道:“大人,我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吃饭。”
他这才驻足,转回身看我,盯我看了一会儿,说:“我不介意和仵作一起吃饭。”
我谢谢您了!
可我介意啊!
我直说了,“我不与别人一起吃饭,怕别人介意我的工作,这只是一方面,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一个人吃饭。”话已说到这里了,我觉得还是和他说清楚比较好,我继续说:“与别人一起吃饭,要守各种饭桌礼仪,可是我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话本,或者一边吃东西一边发呆。与别人一起吃饭,不说话尴尬,找话题说,又太累脑子。与别人一起吃饭,我喜欢吃的东西就不能一直吃,吃独食会显得我没教养,可是我就是没教养,我又不想别人说我没教养。”
他看着我,“还有吗?”
我想了想,说:“就这些吧。”
他静默片刻,淡淡说道:“我知道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知道了。然后呢?
我忙跟上,问:“大人,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他淡淡道:“乔仵作,你不要太由着自己的性子,这样不好,人还是得要合群一些。”
我被噎了一下,冲口而出的“关你屁事”还是被理智打压回到肚子里,嘴上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多谢大人教导。”
他道:“不用客气。”
我干瞪着他的背影,已然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