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玉
安国公府有一处锦绣院,乃是先祖暮年静养之所,穆夫人就安排胡姨母一家人暂住在这锦绣院里。胡姨母每日或饭后,或晚间,她便到前院,或与傅老太君闲谈,或与穆夫人相叙。胡楚奈则日与江禾茉、婉柠、婉棠等姊妹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
胡楚奈年岁虽比江禾茉大不多,然品格端方,人多谓江禾茉所不及。江禾茉出身高贵,既有“钟鼎之家”的尊贵,又有“书香之族”的高雅。胡楚奈出身商人家庭,士农工商,出身自然是比江禾茉不过。但江禾茉性情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胡楚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虽然来得晚,但要比江禾茉更得下人之心。
她为何要得“下人之心”?
因为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的,好坏事全凭他们心情,把人贬的连畜牲不如也是有的,一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
自从胡楚奈到了安国公府,郑轻白偶尔会听到下人说江禾茉爱使小性儿,嘴里又爱刻薄人。
这日,郑轻白和婉柠、婉棠、胡楚奈在穆夫人屋里说话,顾溪和江禾茉一起过来,穆夫人见到江禾茉就问她:“姑娘吃鲍太医的药可好些了?”鲍太医是穆夫人介绍给江禾茉的大夫,江禾茉说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君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这样说不是明摆着说鲍太医不好嘛。
顾溪赶忙打圆场说道:“太太不知道,江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还是吃丸药的好。”他胡扯了半日才逗得穆夫人开心。
正说着,傅老太君房里的丫头找顾溪和江禾茉过去吃饭。顾溪说:“我今儿跟太太吃斋。”说着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江禾茉扭脸带着小丫头走了。穆夫人对郑轻白等人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
胡楚奈对顾溪笑道:“你正经去吃罢。吃不吃,陪着江妹妹走一趟,她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
顾溪只吃饭,并不言语。
一时吃过饭,顾溪忙忙的要茶漱口,婉柠、婉棠都笑道:“三哥哥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
胡楚奈又笑道:“你叫他快吃了去瞧江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呢?”
穆夫人一直不喜欢江禾茉,顾溪与江禾茉自小养在傅老太君身边,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亲密友好,与别人不同,没有哪个母亲乐意见自己的儿子更在乎别的女子的。
郑轻白笑道:“老太君叫三弟过去吃饭,三弟虽然陪着太太吃斋,但心里肯定是惦记着老太君那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顾溪冲郑轻白浅浅一笑,“知我者,嫂子也。”
郑轻白和婉柠、婉棠、胡楚奈吃完饭也到傅老太君那边,和傅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郑轻白看见胡楚奈进里头屋里,顾溪正和江禾茉在里头屋里说话。
胡楚奈对江禾茉笑道:“江妹妹做什么呢?”
顾溪向胡楚奈道:“老太君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罢。”
胡楚奈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么?”
郑轻白走过去,拉着胡楚奈出来,说道:“老太君说她这儿有暹罗国进贡的茶叶,胡妹妹快来尝尝。”
且说这日,顾溪来至顾涧的院里,郑轻白正打点针黹与丫鬟们,抬头看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含笑说:“三弟来了。”说着,让他在椅上坐了,即命南枝斟茶来。
顾溪说:“我刚去了二哥屋,他睡觉呢。”
郑轻白问他,“你今儿怎么想着要过来了?”
顾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想问二哥县考的事。”
郑轻白笑道:“等你二哥醒了,我告诉他你来过。”
郑轻白看他项上挂着顾家的传家宝玉,笑道:“传家的宝玉,我未曾见过,今儿倒要瞧瞧。”他听了,忙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郑轻白手内。郑轻白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看上面镌着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郑轻白想到胡楚奈项上戴的金锁,上面錾着两句吉祥话儿——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倒像和这玉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郑轻白笑道:“听闻胡妹妹有个金锁,说是要有玉的才可婚配。”
近日,胡姨母说胡楚奈身上的金锁是个和尚给的,和尚说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金玉良缘”一说不胫而走,顾家上下人尽皆知。
顾溪唇角撇了撇,从鼻中哼了一声,“姨母到处宣扬这话,生怕不能人人知道。”
郑轻白知道安国公府有些人是不喜欢胡姨母一家人的,傅杪夏曾经就说过:“明明自己家有房子,偏偏要赖在咱们家不走。端着大家闺秀的作派,做的却是偷鸡摸狗的勾当,连奴仆的好都要去讨,我是瞧不上的。”
南枝已摆上了几样细茶果,郑轻白道:“任谁说什么,你的婚事自然是由老太君决定。”
顾溪低头想了想,不一会儿抬起眼看向郑轻白,笑道:“嫂子说的,可不是嘛。”
胡楚奈十五岁,及笄之年,已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胡姨母带着一双成年的儿女住在姐夫家中不走,属实有些不妥当,可胡姨母一家人却浑然不觉。
傅老太君说要给胡楚奈做生日,还自己捐资二十两,交与傅杪夏备酒戏,傅杪夏笑道:“老太君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老库里的体己,这早晚找出这莓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说得满屋里都笑起来。
傅老太君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她。”
傅杪夏又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姊妹们看戏去。
胡楚奈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
傅老太君向胡楚奈道:“姊妹们都去,你也去逛逛,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胡楚奈只得答应着。
郑轻白原以为只是去纳凉、看戏,不成想,傅老太君和清虚观那个老道士竟演了一出双簧。
那张道士要给顾溪提亲,说是位小姐,今年十五岁,模样儿、根基家当都配得过。
这么巧,也是十五岁?
傅老太君说:“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到弱冠之年再定罢。”
又是和尚!这世上的和尚、道士真是忙,都来管别人的姻缘!
胡楚奈已过了及笄之年,顾溪才十四岁,等顾溪到弱冠之年,她得多大年纪?
后来,张道士又捧了一盘子进来,说:“这是那些远来的道友和徒子徒孙们各人传道的法器,虽不稀罕,溪哥儿只留着玩耍赏人罢。”只见那盘内有金璜,也有玉璜,皆是玉琢金缕,共有三五十件。顾溪不把这些金和玉当回事,用手翻弄,说:“我要这个也无用。”
他扭头看到郑轻白,笑道:“嫂子来挑一件留着,到了家穿上戴着玩儿。”
郑轻白笑着摇了摇手,“我不爱戴这些,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顾溪笑道:“是挺无趣的,不如叫小子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也算是积德。”
傅老太君笑道:“这话说的也是。”
第二日郑轻白听说顾溪与江禾茉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又闹了一回,顾溪又砸了一次传家宝玉。
郑轻白知道,他要砸的不是玉,而是那个“金玉良缘”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