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母亲天不亮就起床了。穗子跟母亲睡楼下,姐姐和丰伟在楼上各睡一个房间。母亲起来,穗子也睡不着了。
“你起来干啥?再睡会儿。”
母亲叮嘱穗子再睡会,穗子又钻进被窝。
“妈,这天还黑着呐,你起来干啥?”
“院子旁边种了一点棉花,我去把开的棉花拾一拾。”
“时间又不急,你天亮了再去拾也行啊。”
母亲没再接话,在堂屋里悉悉索索一会儿就没声音了。父亲这时候也醒了,他病着以后,醒来的时间都是随着母亲的时间。穗子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整夜没有给父亲换尿不湿。她记得她那次离家出走,父亲刚生病惨躺在床,全身不能动,就只有一个右手能动,每天晚上都要给父亲换两次尿不湿。穗子猛然坐起来,
“爸,要不要换尿不湿啊?”
父亲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穗子没听清楚,担心着下床摸索到开关,摁开电灯,发现又是泪流满面。穗子弯腰查看父亲的被子。
“要不要换尿不湿?”
父亲哭着用力点点头。穗子准备好成人纸尿裤和护理垫,轻轻翻过父亲的双腿和左胳膊,尿不湿已黄湿一片,并一股难闻的恶臭。穗子一阵干呕,小心翼翼地帮父亲擦洗,已累得腰酸胳膊酸,额头渗着细汗。姐姐不知何时下来,立马接上手。
“你咋不上楼叫我?”
穗子站在一边,腾出垃圾桶放到姐姐下手边。
“谁换不一样。”
姐姐跟母亲一样能干,做事情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帮父亲换好了尿不湿,床铺也整理的舒服整齐,父亲头枕着靠枕,躺了个舒服姿势。穗子也已经把垃圾收拾干净,放在大门口的垃圾桶里,等天亮起来再把垃圾拿出去倒在马路边固定的大垃圾桶里。
现在乡下也都设置了固定垃圾桶,有专人负责打理,回收,运输。农村也变得不一样的农村,虽不如城市繁华,但也得益于国家的繁荣富强,有了很大的变化。穗子回来,姐姐已洗过手躺在母亲床上,穗子洗了手也上床上去。姐妹俩躺着说话。
“咱妈又去干活去了?!”
“没有,去大门口西边摘棉花去了。”
“这天恁黑,她看见了?”
“我就说天亮了再去,她非得现在拾。”
“咱妈就是干活紧的狠,累也累了,还不落好。”
“那你不是一样,跟咱妈脾气最像的就是你。你这几天,别说咱妈了,她一辈子就是这样,不爱干净,不会收拾家务,也不会照顾人。就像程咬金的媳妇,只会拿大刀捏不住绣花针。”
“我不是想说她,我看见咱爸这样,我就生气。哎……行,不说她。能在这儿住几天。”
“就是啊,你能住几天,你说她,咱都走了,她又把气出在咱爸身上,还不是受罪。”
姐姐吸了一下鼻子,没再搭话。
丰伟回来,一家人到齐了,母亲高兴的不得了,每天都是做一桌丰盛的饭菜。丰伟中间出去几天说是办点事情,这天晚饭时间才回来,母亲做好了饭菜等的都凉了。吃饭时,丰伟说后天要走,公司里有点事情。母亲一听声音里有少许紧张。
“出啥事了?”
“没啥,公司里有个项目人家那边要做维护,得去兰州出差一趟。”
母亲这一听才放心下来。
“丰伟,那我也跟你一起坐车走,坐火车实在太折腾了。”
穗子这次在家呆的时间够久了,这是她毕业一来,第二次在家呆的时间长,上次还是父亲生病,她在家呆了一年照顾父亲。
“姐,你走不走?”
大姐正在训斥两个小外甥吃饭,现在的孩子就像是中了手机的毒,逮着机会就钻在手机游戏里出不来。
“走,正好大宝也差不多快开学了。”
饭桌上一下沉默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吧,穗子想着。吃过晚饭,丰伟跟两个小外甥玩了一会儿便上楼去了,两个小孩子一人一部手机也跟着上楼去了,剩下母女仨人坐在里屋看电视说话。
母亲坐在她自己床上,在灯光下,穗子忽然发现母亲面色红润了许多,也许是母亲高兴的,这一下都走了,母亲心里肯定很难受,穗子想。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想必姐姐也是这样的心情,父亲是,丰伟也是。
自从父亲生病后,家里就没有完整过,母亲的埋怨唠叨更频繁,家里总是罩着一层沉闷的低气压。每个人都过的压抑又酸楚,逢年过节,不是缺了这个没回来,就是少了那个不回来。这个十一假期是父亲生病后,家里最齐全的一次,也是相处最温暖的一次。
母亲和父亲终究老了,即便他们斗嘴抱怨,也没有了年轻时的肆无忌惮,转而多了心怯子女的唯唯诺诺。
“妈,你别太操劳了,干活的话,要歇着干,自己身体自己知道,以后年纪大了,胳膊腿疼你得自己受着。”
穗子虽然恨母亲,但比起父亲来,她还是更心疼母亲。
“我知道。”母亲低着头应道。
“是啊,妈,别去干活了,把家里弄好,俺爸照顾好就行了。现在丰伟买房子要钱,娶媳妇也要钱,你俩都得好好的,千万不能生病,要不可咋办啊?”
姐姐一贯的思想就是反对母亲干活,可她永远不懂母亲的心思,穗子是懂的,可她没办法给姐姐说。母亲点点头,转而又提起穗子的终身大事上去。
“穗子,你自己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别再拖了,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你们俩上学上的,还不如没上学呢,没上学,你和丰伟早结婚了。”
“妈,我知道了,你就别管了。”
“一说你,你就不让我管,你倒是赶紧结婚了啊,那我就不管了。咱村就你俩没结婚了,你俩不结婚,我总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母亲抬眼看着穗子,穗子不想搭话,姐姐怼了母亲一句。
“你有啥抬不起头的,人家上大学的哪一个不是结婚晚?”
母亲急了,“行行行,你别跟我扯这个。”
“我那时候结婚,你不是也急得狠,街上那一个,非得定下来,到最后还不是一窝子气又退婚。”
姐姐也急了,又拿旧事怼母亲。
“你那婚事怪我嘛,都怪你爸,非得同意,也不看清楚人家一家子什么人。”
“都是你说了算,又怪俺爸,啥事都不怪你,都怪别人!”
姐姐说着说着又跟母亲吵起来。穗子拉住姐姐,姐姐索性上楼去了,穗子看了一会儿电视也关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