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初七上班,丰伟和穗子初六就要返程,姐姐本打算初四走,一想到这一走,姐妹俩又要一年见不了面,就待到初六才走。
初六一早,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饭,炒了三四个菜,熬了粥。忙完早饭,又去收拾了两大塑料袋吃的。一袋是给大姐的,她自己在门前一小块地上种的青菜。另一袋是给丰伟的,装了许多还未吃完的年货,炸丸子,面果子,苹果,以及饮品。母亲让穗子也带一些,穗子坚决不要,她自己一没车,二没力气,带着这些挤火车,她身体受不了。
把东西都装好,满满的一后备箱。丰伟开着车缓缓驶出小院,母亲站在大门口,一动不敢动,耷拉的眼皮带着反光的泪水。母亲像是站在山顶的遥望石,在这一方小院,看着她的儿女们回来又离开。
大姐眼睛红红的,摇下车窗,挥着手道:“妈,回去吧。没几天又来了。”是啊,正月十九是要来的,那是父亲的百天祭。
穗子坐在副驾驶,脸色平静,压制着内心的惆怅。
“妈,回去吧。在家照顾好自己,有啥事及时打电话。”
母亲揉着眼睛擦着眼泪,点了点头,跟着车,从大门口走到小院门口,嘱咐丰伟开车慢点。
从车后视镜看,母亲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看不见。
路上,两位外甥在车里闹得叽叽喳喳,因为手机还哭闹起来,姐姐呵斥了孩子,大的晕车,闭着眼睛不说话,小的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丰伟开着车一句话不说,大姐和穗子时不时说两句话。
每个人心里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父亲的去世,看着是一种解脱,其实每个人都没有过去,除了母亲。
到了大姐家,已是中午,吃了午饭,丰伟睡了个午觉,就又上路。
高速路上是呼啸而过的车,来来往往,天空是湛蓝的,覆着一层云纱,高远而空阔,像穗子的心,迷茫不知归途。
丰伟愈发的沉默了,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穗子看着这样的丰伟,忽然生出一种悲悯且自哀的情绪来。
命运,这般无情,活着,孤勇且无知,当真是可怜又可悲……
哭,无处哭,笑,笑不出,憋闷在身体的情绪像被法咒困住的怪兽,四处寻找出口,却偏偏找不出,只是猛烈地撞击着神经,摧残着作为人的理性。
“丰伟……”穗子想找话题,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穗子在锡城下了车,丰伟一个人开车返程。
离别之际,穗子眼泪扑簌簌地落。丰伟把她的行李箱子从后备箱拿出来,轻轻说了句,“到家别忘给咱妈打个电话。”
穗子嗯了一声,拉着行李箱,看着丰伟矮胖的背影,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丰伟开着车走了,穗子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仿佛那是兄弟姐妹之间相聚的可能,终于是越来越渺茫,越来越遥远。
走进拥挤的人流,新春的喜气充斥着整座城市,喜庆的红,喜庆的歌,涌动的人潮,熙攘的人生都在昭示着这座城市的发达和热闹。
只是,穗子心里荒凉的像是一片宽广的沙漠,无边无际,无际无边,压得她喘不过气,泪流不止。
晚上母亲打来电话,又絮叨了好一会儿,叮嘱穗子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母亲,对穗子越来越依赖。
走过三十年的春秋,忽然从晦暗走向光明,没有特别多喜悦,只是多了许多迷茫,空白。
穗子惶恐又期待,她的未来会如春暖花开吗?
初七上班,公司里的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欢乐,穗子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情绪也积极了许多。
可大家都看得出来,穗子很憔悴。
正月十五元宵节,令穗子很吃惊的是,英子竟然邀请穗子一起过元宵。
英子非要请穗子吃饭,穗子推了好久,终究没能拗得过英子,答应了英子的邀请。
自从英子搬出去住,穗子就很少主动联系英子。英子那样的女孩子,穗子实在不愿意更多接触,
道不同,不相谋。德不端,不相往。
这是穗子坚持的社交原则。
晚上下了班,穗子来到英子约定的饭店,是英子第一次请穗子吃饭的那家火锅店。
再走进店内,那些艰难且美好的回忆一幅幅一帧帧浮现在眼前。
两个处境相似的女孩子,都是在外瓢泼,都是承受着原生家庭的痛,都是出身农村,都坚强且脆弱。穗子离家出走的那三年,是英子陪着过来的,英子情感失意的那段时间,是穗子陪着走过的。
人最怕情感有共鸣,那是一切心软和善意的源头。
穗子蹬着台阶缓缓走向二楼,英子早已坐在那里,点好了她们常点的香辣虾火锅,又点了几盘开胃小菜。
英子笑盈盈地招呼穗子,穗子挤出笑容,坐到英子对面。
烟气缭绕的暖光下,穗子看不清英子的脸,想必英子也看不太清穗子的脸。
“你最近怎么样?看起来有点憔悴。”英子拿出很熟悉的关心老朋友的口吻。
“还好,家里出了点事,已经过去了。你呢?”穗子浅浅笑道。
穗子这时才细细打量英子,英子化着妆,依然能看出满脸的倦容,有些松弛的眼袋,虚肿的脸颊,无神的眼睛,穗子猜到,英子也许也遇到了一些事情。
心内那一方柔软和慈悲,来的悄无声息。
穗子面上,刻意的疏离和冷漠,冰雪消融般褪去,声音已变得关切和温柔。
“英子,你怎么了?还好吧……”
“一般般吧,我又离婚了。”英子似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手握着筷子在锅里夹起一只虾。
穗子透过氤氲的烟气,分明看到英子眼里闪过的泪花。
“你丈夫对你不好?”
“也不算不好吧,她喝醉酒的时候,总是打我。醒了的时候,对我特别好。什么都给我买,什么都依着我。”
……
“穗子,我怀孕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让我觉得很累,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英子眼睛红红地,望着英子。
穗子想起那时候她劝英子的话。
“英子,你慎重一些,这男人看起来不太好。我不是劝你分手,是劝你想清楚。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
“穗子姐,我很清楚,他对我好,什么事都依着我,就是有点控制欲太强了,我想着他是爱我才这样,我也能接受。穗子姐,我想得到宠爱,你跟我一样都是缺爱的人,有人疼有人爱,是我们最渴望的。”
“我知道,英子,可是你要看清楚这种爱,是不是让你舒服。爱情里,恋人之间这种事情是正常的,送送礼物,买买东西,可是你得想清楚,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他做事怎么样,家里什么情况,脾气性格怎么样,你都心里清楚吗?你们才谈几个月啊?你就火急火燎地奔着结婚去,你别因为一时的所谓的好,就陷进去。再说我不觉得韩渣男是你的良配,他这个人看起来很阴郁,一点都不阳光,我感觉不太好。”
“穗子姐,你是从来不谈恋爱,所以看谁都带着谨慎和警惕,等哪天你谈了恋爱,你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英子打趣道。
穗子看英子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在没说什么。
只是大半年多不见面,再见面,原来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