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老张和孙卫东每天照旧忙着手头的工作，等待着张芸芸后续的协查结果。
五天后，张芸芸给孙卫东打来电话，通知两人下午忙完到县公安局找她。等两人忙完手头的工作到达县公安局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左右。
明亮的会议室里，两人直勾勾地看着张芸芸，等着对面的她开口。
“你俩的眼神跟恶狼似的，看来我再迟一分钟说，估计你俩就把我给吃了。”张芸芸难得跟这俩同事开起了玩笑。
“说吧，别吊我俩胃口了，我俩已经在这坐下五分多钟，你一直看资料。”老张回答说。
这几天，张芸芸把协查需要的手续加急处理完毕，并成功对接上广州公安局白云区分局的民警。当警察的谁不忙啊，她焦急地又等待了两天，那边才终于传来协查结果。
“牛佳佳确实在广州，社保部门登记的工作单位广州那边的民警已经去工厂核实过，她在11月初已经办理完离职手续。还好，广州对外来人口的登记工作比较完善，那边的民警成功找到牛佳佳在广州的租住地。已确认她本人现在还在那里居住。他们已经侧面了解过，牛佳佳在11月有一段时间外出过，时间的话大概就是她通话详单缺失的那几天。他们的调查工作做得很小心，牛佳佳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被调查。”
“这姑娘如果真是嫌疑人的话，我只能说她真的很小心谨慎啊。11月初辞职可能是为了不在厂里留下请假记录，从广州往返咱们县城时也没有乘坐需要实名买票的交通工具，就连手机也选择了关机。犯罪过程中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想一想，真是细思极恐啊。”老张听完不禁感慨道。
“还是以前的老问题，如果她拒不承认，那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目击者，没有指纹等证据，甚至犯罪动机我们都不清楚。”孙卫东有些担心地说道。是啊，在他看来，他们现在对牛佳佳的怀疑仍建立在推断上，办案讲的是证据，这个案件很难取证。那件红色衣服也并不能证明什么。
“你提的这个问题最近也一直困扰着我，但是已经被我基本解决。”张芸芸说的时候有些神秘。
“意思你已经找到证据啦？”孙卫东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他瞪大双眼，认真地看着她。
“对，找到了新的证据。可能最近睡眠不好，前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发现我竟然掉头发了。这突然给了我一个想法。女孩子掉头发是很正常的，如果牛佳佳是嫌疑人的话，那么是否会在作案工具上遗留下头发呢，于是我盯上了那只装烟酒的黑色塑料袋，最终在那只袋子里面发现一根头发，一根女人的头发。就是你们从现场提回来的那只不起眼的塑料袋。你们当时只把重点放在指纹上，却忽略了袋子里可能存在的头发。”
“张芸芸你太厉害啦。”孙卫东兴奋地拍着桌子。
“自从我当了警察，我就一直相信一点，那就是只要是犯罪，就会留下痕迹。我已经跟领导提交了去广州的出差申请，这次广州之行迫在眉睫。我们可以现场提取牛佳佳的头发拿回来和袋子里遗留的头发做DNA比对。但是如果她真是嫌疑人的话，我相信她的心理防线肯定会一击即溃。”此时的张芸芸说话语气明显有些兴奋，巴不得马上飞到广州去。
“去广州的人员安排了吗？”老张问道。
“这个，领导说今天商量一下，明天给结果。”
“还商量什么，你和小孙一起去就行啦，嫌疑人是位女性，派去一个女警察理所当然，但是这么远的地方，肯定一个人去又不合适，得两人一起，相互有个照应。我年龄大了，受不了这长途奔波，那另外一个人选肯定是小孙同志啦，再说这个案件他从一开始就参与。领导肯定也是如此考虑的，不信明天看吧。”老张胸有成竹地说。
“去广州的人选这个不用咱操心啦，到时候看领导安排。广州虽然是个好地方，但是这一次应该是个苦差。咱们这没有高铁，而且到广州也没有直达的火车，需要到石家庄倒车。路程算下来得十六七个小时。”
“嗯，所以这任务更应该交给你们年轻人啦。”
“你们说，牛佳佳如此费尽心思，她的作案动机是什么？”这时孙卫东却转移话题，提出了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哎！”老张叹了口气，似乎心中已有自己的猜测，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
张芸芸也没有回答孙卫东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深奥的话，“生活在娑婆世界，没有谁能逃得了苦难。”
孙卫东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追问。
案子发生一个月后，终于有了重大进展。此时的会议室却突然静悄悄地，似乎三个人的喜悦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冲散。三个人都低着头，期待着，担忧着。
“那我们就下班吧。明天等领导通知。”张芸芸不得不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
那俩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提着包走出会议室。
孙卫东步行回家的路上，衣着单薄的他双手环绕在胸前，顶着呼呼的冷风一直向前走去。在派出所工作的这两年里，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看见太多人性的丑陋。后来，他就养成下班后不再想案子的习惯。他希望自己的生活简单快乐，不希望被工作侵蚀。此时的他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个案子，不再想牛佳佳的作案动机。可，他却越想越深。
直到他在一家饭馆门口停下，他犹豫了一下后走进去，“老板，一个凉菜，一个青椒肉丝，一碗米饭。”
“好嘞，你找个地方坐，稍等啊。”
“再拿一瓶白酒，42度的低度汾酒。”他又补充一句。
孙卫东其实并不爱喝酒。尤其一个人独饮。但今天晚上他一个人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回家后倒头就睡。
早上刚上班，老张和孙卫东就被李长青所长喊进办公室。
“牛家庄的这件案子，你俩办得不错，虽然现在嫌疑人还没有抓到，但是县里领导已经在会上表扬你俩两次了。”所长一开口就表扬了面前这两位同事。
“还是领导平时教导得好。”老张的马屁随口就来。
“你这嘴啊……”局长送给他一个白眼。
“其实还是小孙的功劳，不愧为年轻人，反应快，思维敏捷。要是按照我以前的办案风格，这个案子早结案了。哪有后续的发现呢？”老张这句话说得倒是十分诚恳。
“我，我也是瞎蒙的。再说还是师傅教得好。”孙卫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愧是你老张带出来的徒弟啊，连马屁味儿都一样。”所长哈哈一笑，然后递给老张一根烟后继续说道，“说正事啊，局里决定外派人员去广州继续侦办此案，人员呢，这次就安排小孙和县局的张芸芸一起去。老张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啊，领导们也是想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老张哈哈一笑，扭头对孙卫东说，“我猜得对吧。”
“说实话，即便安排我去我也会想办法申请换人的。”老张又郑重地对所长说。作为孙卫东的师傅，这两年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人的成长。他期望也相信这个年轻人未来会有大好的前途，成为他的骄傲。
“嗯，你能这么想就行。”所长点点头，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三天后出发，出差时间暂定七天，到了广州尽快找到嫌疑人，找到后立刻进行审讯。一切妥当后速度返程。我等着给你庆功。”
“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孙卫东郑重地回复道。这将是一次千里追凶的旅途，可能并不会顺利，也许牛佳佳最终是无辜的，也可能将闻讯而逃，或者后续DNA对比出现意外…但他此时已做好心理准备。
“小孙出差的这几天就辛苦老张你啦，所里暂时没有多余的人手派给你，你先一个人吧，需要帮忙的时候直接找我就行。”
“这才多大的事儿，也没几天，我一个人能搞定。”老张回答道。
“行了，那就这，这两天小孙你好好准备一下，然后跟局里张芸芸提前敲定一下计划，同时要做好突发情况的预案。还有，路上一定要绅士点，把女同事要照顾好。”局长最后也不忘叮嘱着。
“局长，你放心吧，他巴不得呢。”老张迅速搭话。
“哦？”局长露出疑惑表情，不过片刻后就恍然大悟，“小张警官确实不错，要学历有学历，要相貌有相貌。”
“我，我没有……”孙卫东着急地解释道。
“哈哈……”那两位中年男人一起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楼道。
之后的两天，负责牛虎山案件的三位警察又碰了两次头，一起敲定广州之行的诸多细节。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张这两天也向两位年轻人提出很多有用的建议，令他俩受益匪浅。那些建议不仅仅是办案上的，包括路途中的一些注意事项，甚至有饮食注意和穿衣搭配。他就像一位长者，絮絮叨叨，生怕两位年轻人出门在外时受到一丝委屈。
出发那天，老张开车把两位年轻人送到车站，临行时仍不忘嘱咐道，“到了广州一定注意安全，虽然嫌疑人是女性，但是仍要做好准备，不要大意，一定要和当地警方联合行动。还有小孙，一定要把张芸芸给照顾好，她回来要少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收到师傅，保证完成任务。”孙卫东故作正经地拍着胸脯说。
“行啦，我俩都是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遇到意外我们随机应变。”张芸芸此时心里暖暖的。这一个月的接触，让她和这俩大老爷们处出来一些感情。
孙卫东很自然地帮着张芸芸提行李，两人跟老张挥手告别后走进车站。身着便装的两人并肩走在车站里，宛若一对儿即将远行的情侣，不时有旅客向两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们需要乘坐5个小时的大巴车到石家庄，之后转乘火车直达广州，加上中转时间，此次旅途接近18个小时。幸好局里给两人订了卧铺，当晚睡一觉就能到广州。
乘坐大巴时两人虽并肩而坐，但一路上只有寥寥数语。熬过5个多小时的行程，到站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火车站。之后在火车站附近凑合吃了顿饭填饱肚子，又匆匆进站。
当火车驶离车站，出市区后慢慢提速，孙卫东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觉，等他再醒来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他潜意识地往下看，张芸芸的床铺上却空荡荡的。他下床，走到火车廊道，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廊道的简易座椅上，扭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怎么没睡觉呢？”孙卫东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后轻声地说道。
“睡了会儿，然后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坐在这看看风景。”张芸芸有些低落地说，她左手撑着脸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孙卫东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长长的眼睫毛以及眼球中的深沉和脆弱。还有那精致的侧脸，正在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一辈子保护她，爱护她。他感觉让这种想法停下来，觉得有些可笑。
“外面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风景呢。”他内心恢复平静后说道。
她扭过头来对着面前的这位男人微微一笑，“我这眼睛有特异功能，可以看见远处的村庄，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里有一块又一块的墨绿色麦田。公路上有车流不断。还看见连绵的山丘，还有无边的森林。”她说完还不忘对着他眨眼睛。
“想想就很美，可惜我看不见。”孙卫东装做一脸委屈地说。
“只要你想，你就能看见的。”她认真地说。
孙卫东没有回复，也如刚才的她那样，用右手托着腮，把头朝向窗外，认真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似乎真的看见她方才所说的一切。他的目光被深深地吸引到那漆黑的远方。
“你觉得牛佳佳是凶手吗？杀人凶手！”她突然开口，把孙卫东的凝视打断。她最后还着重强调“杀人凶手”这四个字。
“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你有什么困惑吗？咱们目前掌握的线索，都在指向她，而且关键的线索都是你发现的。”
“我只是问问你。她是一个坚强美丽的年轻姑娘，甚至，对生活也抱有很多希望吧。我前天盯着她的身份证照片看了很久，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
“其实…其实那天我也有产生同样的困惑。”孙卫东也承认了。
“后来呢，你想明白了吗？”她好奇起盯着他。
“没有，只是把自己灌醉，强迫自己不再想啦，因为我们是警察，找出凶手是我们的职责，至于背后的故事，可能并不是我们要去关心的。”
“背后的故事…哎，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才能让一位年轻的姑娘费尽心思去杀人呢？”
“别想啦，等见到她，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我们虽然是警察，但最后是法律审判她。”
“嗯，不想啦，尽快把这个案子办完吧，一切都将结束。”
“饿吗？我带有泡面，还有火腿肠和卤蛋。”
“你还别说，还真有点饿，晚上那家饭馆的饭太难吃啦，真不愧是开在火车站附近的，不需要什么回头客。”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敢跟你说，怕你觉得我矫情和挑剔。对了，你吃红烧的还是香辣的？”
“红烧吧，吃辣的长痘。”
“等我，五分钟，热腾腾的泡面奉上。”孙卫东说完就去背包里拿吃的，然后迅速拆开包装，走到车厢口的热水箱加水。
五分钟后，两人狼吞虎咽地开始享受起这美味无比的夜宵，最后还把汤汁给喝得一干二净。
孙卫东把泡面桶和垃圾扔掉，又拿纸巾把桌子擦干净。
“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张芸芸看着孙卫东忙完后不禁夸道。
“细心啥啊，上大学四年，每次坐火车都要带泡面，不然会饿肚子啊，有时候都买不到坐票，春节前后人也多，又挤又饿的。难道你上大学都坐火车都不吃泡面吗？”
“额…我每次都坐的飞机。”张芸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吧，原来是一位大小姐啊。”
“才不是，我家条件也一般的，只不过我是独生女，我爸心疼我，所以每次让我买机票，再说机票和火车票其实价格差不多的。”
“嗯，倒也是。确实最近几年的价格越来越接近啦，甚至，动车票有时候要比机票还要高呢。”
“你呢？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位妹妹。现在上高三呢。”
“真好，我也想要一位弟弟妹妹。”
“有了你就觉得烦啦。”
“才不会啊，我会给他们买好吃的，买漂亮的衣服。你给你妹妹经常买东西吗？”
“没有，工资太少，自己都养活不了。”
“你工资多钱？”
“2000出头…”
“不会吧…怎么这么少？”
“我是编外人员，你是编内人员，国家正经的公务员啊。”
“那你可要努力啊…”
“这不正在努力嘛。努力破案，给自己争个编制。”
“嗯，那就先出这个案子搞起。”
……
就这样，两人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对彼此也有了更深的了解。直到张芸芸眼睛都快睁不开时，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去床上睡觉。等两人再醒来时，终点站已经快要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