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红袖楼内讲书的气氛愈渐高起来。
一楼的高台之上,赵启秉着他三寸不烂之舌和勤奋的久读成诵,一顿一行将话本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展现的淋漓尽致。尾音略一拉长便让人双目之前浮上相似的场景,正如此刻他仅仅数句话便将昔日声名显赫的杨家当家人,炀帝萧亥母家舅舅杨勐打造了人皆唾弃的样子。
此人,前有参与沙城事变之事,后又充当京都匪贼幕后之人。前者未曾顾念家国安危,后者更是不曾念过半分百姓社稷。细想之下满心贪权,哪有半分忧国忧民之心。
堂下听众纵使双耳听后仍旧满眼困惑迷惘,可在这位堂上双鬓已白的讲书之人口中,早已罪无可恕,天理难容。
当时场景如何,恐怕即使是当时之人也无法言明。二楼雅间二人谁也没人开口,好似萧嬴这人从未走入楼内一般。红绡仿若柔弱无依的蒲草般,坚韧的缠在洛清月的双臂之内,用力拥紧此生少有的也仅有的全部。
两心相交,心心相映究竟是何时,她并不能准确说出一个点。
她只记得那时还是被她称作皇后洛氏的人在被所有人称赞时,那些人称其胸怀广阔,举法公正不阿,一心一意为陛下管理后宫。颇有国母风范,值得天下正妻学习。
可她见了那人心底的心绪便翻卷而上,心虚的连看她的眼睛都觉得自己会被看穿心思,见到她的背影只想着躲开。
一旦那人在她的视线之内消失,胸腔之内又是止不住的空虚,空荡荡的好似连心跳声音都会有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添香楼内选拔时不时隐隐传来的嚎叫声,教听到的人彻底陷入麻木的挣扎之中,却不知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之后几日纷杂的后宫不知为何又再次流传出贵妃与皇后不和的说法,称之前关于皇后美誉的流言皆是中宫放出,此人心思之深沉,难以衡量,即使是周国最深的觅湖也未能匹敌。
她本就心烦意乱捋不出个头绪,更是无意留心宫中琐事,来此处本就不是为了同深宫妇人嚼那无穷尽的舌根。可即便如此,当其听到侍女说出来关于皇后洛氏无端流言后,心中骤然无端涌起熊熊怒火,不忿之情直冲心胸。明明之前她见到中宫皇后一门心思只想快速离开,多留一刻钟都心底发紧。如今她竟只想知道,若是那位国母典范的皇后听到此种无稽之谈,她——会如何?
事情尚未查明,宫中诸多势力仍处观望态度。
红绡知晓消息思索片刻未到,就派出身边贴身的侍女去皇后寝宫打探消息,只为一看事态发展如何好早做打算。至于宫中其他人一旦发现贵妃此番行动又会如何,炀帝萧亥会否起疑心,她要如何自处,根本无心思索。那时的她脑子里唯有皇后洛氏那晚萧索的背影,冷清淡泊犹似天边清月。也正是那日之后,她的指尖便再也难以平缓,留腻在指腹的温度时不时再次袭来。
洛清月思索着萧嬴体有碍,中奇毒……脑中的思绪不声不响就飘散了许久。不由自主的描绘着耳边讲书人诉说的故事,想着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色。
恒安王萧嬴的确是随剿匪精兵前往间山,可是此事却是他自己最先提及的。自古以来政权交替,登顶称王,又哪一次又少的了兵权在握呢?
朝野间早就有传言说当今陛下萧亥迟迟尚未处置中宫,便是为了皇后洛氏手里那块能调令残余洛家军的令符旧物。
但这个东西是否存于世间,恒安王萧嬴对此也不能妄下定论。可要是说圣上萧亥是因情根深种,恐怕相信的人也只有深闺妇人罢了。为了确定是否真的存在一块可以号令洛家军的令牌,他决定自己试上一试。
炀帝萧亥的母家杨家掌门人杨勐,当年已算得上是执牛耳者,人称杨三爷,可细想下来左不过就是萧嬴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为了能够收复洛家军,萧嬴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吧。可是如此好的戏本子,今后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够相信这件事情了。
毕竟,当今圣上亲自编写的话本,即便是指鹿为马也不为过,是鹿是马,本就没有定论不是吗?
洛清月心底嗤笑于权柄大握的至高之人,心思也未有清明。红绡则是拥着身前的人想起了那日的情形。
京郊的匪贼之乱愈加猖獗,那日的早朝匪徒之事终是被再度提及。炀帝萧亥面色黯淡,双目淡淡看着只身上奏身形略显消瘦的新任面生的紧的谏官,未置一言。
京都重地乃是天子脚下,匪徒霍乱数日无果。事情出现他自然是早有耳闻,朝中官员如此之多竟无人解决,今日竟还被一名入朝的新任谏官摆在了朝堂文武百官面前,简直就是在炀帝萧亥的脸面上戏耍,由不得他端着一副好面色。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算得上有些道理。新任谏官说完之后未曾估计九五至尊如今堪称黑色的脸色,照旧的一板一眼行了礼,又退回他刚刚未出列之前的位置。朝上一时间陷入了低沉肃静的氛围内,年纪长的官员不敢出头,年纪轻的官员倒是想要说点什么,又怕人微言轻不小心踩到哪位大人的痛楚,于将来升迁有碍。
还好有着因沙城事变迅速掌握并挤进权力中心的杨家人,杨猛略微低下的头颅悄悄抬起,看了眼他的血缘上的亲外甥炀帝萧亥,又回头瞟了眼众位官员。好似无奈又好似欣喜的秉着奏板向右前方迈出一步,故作沉稳的说到:“本官认为孙大人言之有理。”语句一顿抬眼看了下皇帝即将发怒的神情,立刻接着:“京郊匪徒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遵法度,挑衅官员。臣请旨愿领精兵……”
杨猛也算得上是历经两朝,地位超然。炀帝萧亥即使心有怒火也暂压了下去,毕竟是他的亲舅舅自愿为君解忧,哪有谩骂之礼。只好面色依旧阴沉的回了句“允了。”
至于京郊之地为突现匪徒,炀帝萧亥好似无意深究。
下朝之后,炀帝萧亥一如往昔来到了宠妃红绡宫内,虽然没说几句话面色却是阴沉的很。红绡她无意在乎这位狗皇帝又发什么神经,只想知道关于中宫是否已无碍。
炀帝萧亥阴沉的坐在正位之上,看着颜色艳丽的宠妃频频望向窗外失神,并不理睬自己,心底缓缓地泄了口气。满心的怒火眨眼间就不剩些什么,看向贵妃红绡的眼神逐渐模糊,一时间竟有了雾中看花的意境。而贵妃红绡哪里有心思回首看一眼炀帝萧亥,毕竟宠妃恃宠而骄并不罕见,更何况她的目标也不是和炀帝萧亥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她进宫来可是为了祸国殃民的。
在贵妃红绡处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的皇帝萧亥,一言不发地走了,回了书房处理政事。他虽然乐于玩弄权术,没有武帝仁慈宽厚。可也不是想让他成为周朝最后一位国君,政事该处理还是要处理的。
更何况最近朝中的谏官愈发不在乎生死,把皇帝念叨的烦躁了不止一点点,被赐予死刑贬官流放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似的,闹得炀帝萧亥烦不胜烦,只好对政事稍微上了点心儿。
当晚宫门下钥之时,恒安王便自请随行,出现在了炀帝萧亥的书房之内。不知两人聊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大军出发之际,统帅之人加了一名副使,恒安王萧嬴。
恒安王萧嬴他对于收拢洛家军部署并未告知他的盟友,中宫皇后洛氏。
洛清月宫中并非全无根基,至少多年的皇后下来也是有些消息通道。得知杨三爷同恒安王两人被委派前去京郊处理匪患,而二人又是分开两次请旨带兵前往,恐怕无非是涉及兵权的事情,萧亥估计处理事情之后还是会将兵权上交,可对于实际兵力的控制却是无法收回。
更何况原本的洛家军被打散分布在各个大营,有心之人若是想要集齐也并非难事。探听关于洛家军的秘密,亦或是想要操控洛家军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看来,两人的心思简直就是太容易让人猜透,只是不知炀帝萧亥为何还允了……
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想要阻止便简单许多。但洛清月对于洛家军还是有信心的,而且相对于阻止还是祸水东引得好一些。心中已有对策,当即书信两封通过中宫密道送了出去,一封送去给恒安王,一封送去给杨三爷。
红绡等了一天关于皇后洛氏的消息,可是宫里面平平常常的小宫女并没有带给这位香荀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所以在又一次熟练的将炀帝萧亥迷晕之后,便钻着宫廷侍卫防守的空子,轻飘飘的成为了中宫寝宫的一位梁上君子。
隐秘横梁之上后,红绡才涨红着一张脸,意识到她自己着实小题大做,莫名其妙。皇后洛氏疏离守礼,她又是在想要看到些什么呢?哪曾想才委身不到半刻钟,就发现了这位“守礼”的皇后,明显和她自己想的不大一样。不仅不是柔弱可欺,清冷高洁的云中月。甚至还可能是个心机深沉的食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