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一周后吧——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了,总之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们了——照例,月回这一天我总会出门到“上夕瑶餐厅“吃饭,而她嘛……
已经整整一周都宅在家里,期间我感觉我好像是在跟两个人住一样:一会儿是那个听话顺从的她,一会儿是那个懒散叛逆的她。甚至我已经可以从她叫我“长官“时的语气来判断她现在最需要什么。有几次,我很想强制关掉她,或者让她充电试试,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关掉她,以前也从来没有做过。
当她进入懒散状态时,她也什么话都不肯说,除了“饿了”“渴了”“困了”“赢了”“输了”“累了”这一类的话;当她进入听话模式时,又显得相当天真烂漫。
“长官!帮芝蔓插一下插头呗!”
我最害怕她说出这句话,因为这表明,我必须要忍住自己内心的欲望帮她把她的充电线——对!就是腰的下面屁股的上面那一根毛茸茸的电线——整理成一条平滑的线条。当插头插进插座时,她舒心地呼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种煎熬结束了。我真的不想因为她而以猥亵幼女的罪名进局子。
“好诶!感觉好多啦!”
不过还好,实际上她需要用电流充电的时间并不多,只是最近莫名其妙多了起来,尤其是她处于那个天真烂漫的性格时。
而且她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定,而且毫无规律和征兆地切换于两个性格之间。我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在那以前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本来很想打电话给夏橘问问会不会是个人力场的副作用,不过转念一想好像言外之意就是我不信任她似的,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唉,现在她正处在懒散状态,一面希望我别打扰她,一面又要我给她买波罗汽水。
于是我决定出门,吃个饭。吃饭永远是最快让心情平定下来的方法。
“又是您,先生,和以前一样吗?”刚走进饭店门口,服务员迅速认出了我,微笑着拿着点菜单询问道,“还是说想试试我们的新品?”
“新品是什么?”
“穆斯多斯烤羊排,新鲜蔬菜,新鲜水果,还有从穆斯多斯进口的新鲜羊排,不错的。”
“行吧,价格有什么优惠吗?”
“通用优惠券,”服务员微微一笑,“您在我们这里用餐哪一次没有用过优惠券吗?当然,您的优惠券给了我,我改个日期,又把它给了您,往复循环。”
“啊哈哈,听起来挺环保的,而且不用挺可惜的。”
为什么经常来这家店呢?因为这家店刚开张时我来吃过一次,完后店老板送了我一张优惠券。后来我发现,每次我有时间到这里用餐的时间和他们送优惠券的时间几乎重叠。于是,我每周都会用掉一张优惠券,又得到一张优惠券,周而复始,一直循环了两年。
所以无论是这里的服务员还是收银员,甚至是厨师都认得我。在闲暇的时候,我也会跟他们交流一些最近的事情。像今天这位服务员,实际上就是店主的女儿,学管理出身,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过笑起来的样子仍然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尤其是经常扎着小孩子一般的丸子头,如果不是她告诉我的话,我可不敢直接把别人喊成“姐姐”。
她为人挺活泼开朗,很受店员们喜欢。最后她跟这里的主厨谈起恋爱,据说准备结婚了。当然我也没问过太多,毕竟我对这方面事情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能是她觉得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挺喜欢和我聊天,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总是和我聊一会儿她的事情,包括曾经有一个学习历史系的前男友是怎么学历史学到魔怔,最后出家做了玄师隐居的故事。
好吧,学史学能悟出超然脱俗的气质也是没谁了……反正我不是。
“可以,一份烤羊排对吗?很快就可以上单。”
服务员收起菜单便走开了,这家店的顾客并不多,向我这种回头回头回头客更是少之又少。至于我为什么专喜欢这家店,我也说不清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思想保守吗?我觉得自己远不是这种人,我也是喜欢在安全范围内或者自己准备充足后去探险一番的。
“您的烤羊排好了。”刚刚那个服务员很快就把一分钟前点的菜端上餐桌来。这个速度,是用火箭发动机烤的?还是直接放到太阳上炸了一下?
“今天怎么这么快?”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问。
“哦,毕竟是新品,所以多烤了几份。”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解释让本来就对这家店态度不错的我打消了疑虑,我倒不计较这是不是别人的退货。
只要能吃就行,反正今天应该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嘛……除了一小块一小块地切肉排,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比这更放松的方式了。
把一个不太规则的肉排,通过自己的双手,先切割成一个规则的形状;然后,再一点点将其切小,切碎;接着,再要一碗米饭或者面条这类的主食,和一碟调味酱;最后,把它们混合在一起,一点点品尝。听起来很让人感到惊讶,不过我却乐在其中。
这就够了嘛,我挺喜欢这种放松心情的方式的。
低下头来慢慢切割羊排的时候,就像是把自己的杂念,烦恼,一点点切碎,切细,最后完全消失在脑中。这种感觉,正是我想要的。
“哥哥,您看起来似乎很闲。”
对面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孩,穿着有点熟悉的洋装,手里抱着一个有点熟悉的布袋熊,头上披着熟悉的乌黑浓密的长发,但终归还只是“有点熟悉”。
“你是……”
“在咖啡馆和博物馆见过的那个孩子。”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您还记得吗?”
“噢噢,记得,你就是……呃,你还是直接说你是谁吧。”
“欣雯还需要再自我介绍一番吗?”她依旧微笑着,“哥哥对欣雯的记忆这样薄弱吗?”
怪不得,这么熟悉……这名字听起来也挺熟悉的,就像还在那里听过一样。
“啊,呃,抱歉,最近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情,有时候你知道,人在现在想得越多,他所能记住的以前的事情就越少。”
“是吗?欣雯或许可以帮哥哥分担一些。”
她的出现总是让我想起德联邦的温格利王国的在中世纪时有一个名叫“棕树会”的成员——出现的毫无征兆,离开地不留痕迹。以帮穷困潦倒者解决问题为宗旨,多次抢劫市议会的财务分发给穷苦的农民,而卫队几次想要抓捕他们都没有任何结果。
眼前这个女孩,除了让我想起这个组织外,也没有产生什么其他的联想。不过她能够帮我解决问题吗?
“嗯,我想问一问,如果你想要知道某个人的身世的话,你会做什么?”
她矜持地笑了笑,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生能做出的笑容。
“欣雯会进入她的记忆里,寻找最真实的那个她。在自己的记忆里,不会有任何掩藏与遮盖,因为自己不会对自己说谎。对吧,哥哥?”
“嗯,自己很难对自己说谎倒是真的……不过你说的这个方法,可以通过什么方式去操作一下吗?”
“哥哥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可以在烈露孟期曜回这一天晚上的九点钟在星时杂货店门口等等欣雯,欣雯可以让哥哥亲身感受一下。”
“呃,你刚刚说的是风露纪年法吗?抱歉我换算不来……”
“慢慢换算咯,反正很简单的,”她笑了笑,“哥哥不会放弃这个亲身感受的机会吧?”
“感受什么?”
“感受他人的经历,您一定会感到难忘的。”
烈露孟期曜回,这是摩国自古以来的风露纪年法。呃,实在是对不起老祖宗,现代社会都在都是用伊星纪年法,希望我还记得怎么算吧……
呃,初步估算一下……那是应该是五天过后了。
“郁夏橘小姐找您。”她指着我装着手机的口袋,让我立即感觉到了手机强烈的振动感,促使我马上掏出手机,把头转向一边后接通电话:
“喂?夏橘姐吗?”
“是,是我。抱歉啊文浚,我忘记交房租了,拖了几天,结果房东收走了我的钥匙,意思是如果这个月的再不补交就不让我进去了……”电话那头夏橘一定正在不好意思地笑着,“诶嘿嘿……我说,你的房间不会恰好还可以再住一个人吧?”
“呃……当然,没问题……”
“没事,不用太勉强,”她更尴尬了,直接在电话里笑个不停,“哈哈哈……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虽然很想让你和小芝多了解一下……”
“没什么,姐,”我只得果断点说,“你想什么时候过来住都行。”
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
“真好,今晚不用睡桥洞下面了……我以前可没少露宿街头,尤其是几年前刚回来到天川省时,不敢找爸妈要钱,只能睡能避雨的地方,遮风都不用,那可是真的条件艰苦……”
“这说明你很独立嘛,也挺好的。”
“那可以,我收拾一些必需品马上赶过来。”
电话那头一下子便挂断了。这才是夏橘的风格,做事毫不拖沓,说来就来;希望也是说走就走吧,我的房间住两个人已经很勉强了……
没办法,木子她经常住校的,而且我敢保证夏橘不会放低身段,去找自己的妹妹求助的。如果哪一天她找了的话,那可能是诸如外星人入侵,伊星爆炸之类的紧急事件,而她打算拯救伊星所以才会叫上自己的妹妹。
“抱歉,刚刚接了个电话……”当我再抬起头时,刚刚还坐在对面的黑发女生,眨眼间不见了踪影,除了旁边的服务员殷勤地走过来,关心地问了问:
“你心里好像有些事情。”
“嗯……问一下,你知道星时杂货铺在哪儿吗?”
“呃,你想说的是‘记忆保存库’吗?”
“什么保存库?”
“就是‘记忆保存库’啊,”她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继续说到,“在荷泽区的一条小道上,而且开了很久了,有那么十多年了吧?反正我小时候就去过一次。只需要一点点钱和时间就可以让你再次体验一下你的记忆里的一个片段。不过如果想做成实体录像的话,可能还要花些钱。以前挺火的,最近好像没什么人再提这个店了,也不知道关门没有。”
“那星时杂货铺……”
“那就是它的招牌啦,招牌总不可能取个‘记忆保管库’这种死板又老气的名字吧?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政院似乎颁布过什么规定,不许人们再去记忆保管库,什么的,忘了。”
“那你知道怎么去呢?”
“你要去吗?那离这里挺远的,先要坐地铁十四号线一直到星辰国际大酒店站下,然后出C站台,再直走五百米,看到第三个红绿灯左转;然后再直走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走到一个绿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水晶苹果’四个大字的位置右转进一个小巷子里,一直走,往左数的第三个店就是。”
“你怎么这么熟悉……“
“这个嘛,因为附近是我们的供应商,我经常去那里运货啊,”她挠头笑到,顺便整理了一下有点杂乱的发丝,然后双手托着脸,惆怅地说,“其实这么久了,我对你最好奇的一点是,你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怎么做到的?训练过吗?”
“呃,算是吧……小时候喜欢做数学题,锻炼的。”
“你看我的那个人,估计已经忘了今天是我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了吧,”她还是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唉,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女人最需要关系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你们的影子,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说,你会记得自己最重要的日子吗?”
“我嘛,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我好朋友的生日啊,之类的,我本来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偶尔出来吃一顿好的,就算是纪念了。”
“这样也挺好嘛——”
“服务员,点下单!”
“好的!”她一扫刚刚忧郁的表情,站起来,笑着对我说到,“你慢慢吃吧,有些时候记住别人最重要的日子,别人会很感动的。”
重要的日子……
电话响了,估计是夏橘打来的。
“喂,文浚啊,我已经到你的家了,小芝最近很不开心吗?感觉状态不太好,快没电了吗?她是怎么充电的来着?用脊椎下面的那根尾巴一样的充电线是吗?我想看看,别告诉我,她在家里不会穿内衣内裤。”
“呃,最近最好别管她,她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噢,她现在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麻烦你等一会儿睡一下沙发了。”
“呃……没事,你不来的话,我一般也是睡沙发的。”
“是吗?那你每天过的好像挺累的……”
“还好吧。和她生活在一起,我觉得……”
……
和她生活在一起,很累?很苦?很酸?很咸?
也可以这样说吧,抱歉,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尤其是让我强迫接受这个现实时,我更想要去逃避这个现实。
当我失去一切的离开那里时,除了右手的这块手表,我什么也没有拿走——我散尽财产得到这块表,又自己放弃了与她的全部回忆。
说实在的,和她有什么回忆呢?我想想……
而所谓回忆,不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慢慢地思考着现在的事情,思绪却不自觉地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靠拢吗?
比方说,我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可夕阳为什么还没有落下属于她的地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