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帮我们叫了车,临走前又把我们送出门口,至始至终都没有怎么看睡着的她,似乎丝毫不关心她的存在,即使她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
“没办法,我哥不想做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的。我们另外想个法子?”
站在我家门口,初霜失望的表情浮在脸上,她并不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像极了夏橘。
“还是没能得知有关她的更多事情……”她继续失望地说这,“可能凭借现在的能力,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得知她背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了吧。”
“别急,我理一下线索……首先,她以前可能是那个黑发的女孩子;其次,她参加了军方的什么什么计然后被植入了很多机械部件,被命名为血百合,参加了四战;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抛弃在回收站;最后被我捡到了……差不多是这样的。”
“这样问题也太多了吧?她的爸爸妈妈是谁呢?她为什么会和那个黑发的女孩子有一样的记忆?她为什么会参与军方的计划?她又为什么会被抛弃呢?……啊啊,确实好复杂啊……”
“感觉就像是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一样,调查来调查去,似乎没什么用处。”
“是啊,可能我们的能力真的还不足以查明她背后的真相吧。”
“你哥哥为什么都不愿透露些什么呢?”
虽然很好奇她的哥哥给我说的这些话,但我必须要承认,里面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哥自回来就是这样了,他以前挺热情开朗的一个人,和我完全不一样。可自他辞职回家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也很少再去跟他以前的同学朋友玩了。似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就把自己锁在旧房子里,整日不出。”
“你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吗?或者,他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转机?”
初霜惭愧地低下头,带着赧然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呃……好吧,咱们是朋友,我觉得没有必要像你掩饰什么。其实,平时我很少和他交流……因为毕竟是堂兄妹关系,而且他大我十多岁,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对他之前的经历并不是很了解,现在有需求才去找他,感觉好惭愧。”
“没事,你不用太难过。”
“可能现在说这些也有些晚了吧。噢对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几片药。
“药片上印有Fe的是阿斯托芬,印的是F的是阿斯托夫,我只有这么几片了。怎么用,就看你了。”
她抬起头,向后撩拨了一下她洁白的长发把头发都别在耳朵后面,然后把一张纸片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轻轻地说:
“如果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话。”
正是上面写着地址的那张纸片。
“我很抱歉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很想近距离地向她解释,可她却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不过很快又转过身来:
“上次我在电话里没说完的,你是第一。你记得吗?”
“嗯,记得。你想说什么当时?我是第一什么?”
初霜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向我走近来,淡淡地说:“我想你把那件事情藏着掖着那么久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猜那是你的难言之隐吧,所以在实验室那次我没有说。我上次查阅资料时,看到了一篇十几年前的论文,记录了世界上第一个更换模拟脑的人类的实验。署名是苍泽省立大学生物科技学教授刘云辉。”
“啊……然后呢?”
“我又找来了关于那次实验的详细资料,很可惜,非常少,而且大多数我甚至没有权限查看。不过,我依旧找到了那个教授的联系方式,而且现在仍在使用。”
“噢……对,他确实是个比较守旧的人……啊,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想说,你也许不能理解你的父亲对你做的这个实验对伊星到底有多大的意义,成千上万的人可能因此获救,但我们仅仅是限于陈腐保守的伦理,就宁肯让让这项永远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肯合理的使用它,让它造福人类与社会。”
她打理了一下头发,背对着我,继续说到:
“在我联系上你的父亲后,他过得很不好,在某个中学做辅导老师,每个月微博的工资还要给予你一半,……当然我没有要教你怎么和你爸相处的方法,我只想告诉你,凡事具有两面性。可能你颅内的模拟脑给你带来了深深的困扰,但它一定也有它积极的一面,比方说,你的记忆力很棒,不是吗?”
“谢谢你,不过,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坐地铁回到家时天色就已经晚了,现在呢?外面更是星光熠熠——街道上的街灯已经调为了低亮度模式已适应午夜时分。
她转过身,那一头自然的白发,相当优雅的飘扬起来,笑了笑:
“因为我觉得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选择保护机器人。”
然后,她缓缓地把手伸进头发里,轻轻拨动了什么,整个长长的白发像摘下成熟的水果一般,轻轻地摘了下来,挂在她的手上。她更真实的头皮上,布满了烧伤烫伤还有一些抓伤的痕迹。
很难相信她的头上经历了什么,有些瘆人甚至恐怖的头皮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刚刚经历过炮轰而被摧毁战壕,还是寒星(注:学名伊密亚星,也就是月球)上被陨石撞击的坑坑洼洼又被太阳狠狠灼烧过的表面、抑或是亚国的卢卡蒂沙漠上高低起伏,跌宕错落的沙丘表面,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头皮——至少是她真实的头皮。
“别这么震惊——当然也可以这么震惊一下,我还是第一次主动摘下来的。”
“我觉得……你可能有一个不好的回忆。”
她把洁白的假发披在手臂上,就像一个礼仪小姐正拿着洁白的长巾一样,淡然一笑:
“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父母给我买了当时最先进的家教机器人,搭配了最先进的系统,可以与家庭内部局域网共享账户,从而达到控制家里设备,生活智能化的目的。而且在当时看来,这种家用机器人完全就是家庭标配。”
“我非常喜欢这个机器人伴侣,他教会了我很多常识和知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样子,一个大脑袋,有四个机械眼和三个机械臂,靠磁悬浮技术在空中悬浮……”
“然后呢,有一天父亲抖他的烟灰时,不小心将烟头烫在了我的头发上,嗯,我猜他不是故意的,因为后来他相当自责——”
“你的头发就是那么被烧没掉的?”
面对我的突然打断,她并没有像上次实验室那样的不满,反而是有些惨淡地笑了笑,继续说到:
“我也希望是那样没有的,如果那样的话,至少我有家里人陪伴我过完一个童年。”
“呃……”
“家教机器人无意拍摄了他的烟头点到了我的头发,虽然并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他却将这张照片连同其他照片发在了网络上,想表达我们家庭和谐美满。”
“许多人看到了这张照片,认为我的父亲在虐待我,甚至是我们家庭都在虐待我。我的父母,他们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网络暴力……”
“可怜那个两个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被网络上的人恶狠狠的攻击。我不懂,就算认为是在虐待,为什么他们不报警?而是不停的骚扰我的家人?”
“我的母亲受不了这种压力,精神变得错乱,据家教机器人记录,她在一天晚上狂喊了无数遍‘对不起’后,跳入邯江自杀了。”
“我的父亲呢?他只希望这件事情的热度能够尽快过去,他就搬走,离开这里,现在,他妻子的死终于压垮了他。”
“他在一天夜里坐在沙发上把我哄睡着,然后默默地点燃沙发,自己拿枪自尽了。”
“家教机器人当时本来在充电,他察觉到火情后,迅速把我从沙发上抱起来,逃出即将化为火海的家。”
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泪水正止不住地往地上跌落,但声音里却没有带多少哭腔。她是个坚强的人,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在哭泣的时候仍然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
“我很感谢,我只是失去了头发而已。那两个可怜人,连命都没有了……”
“初霜……呃,我帮你拿张纸……”
我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卫生纸递给她,她却摆摆手回绝了。看样子,她还是想做一个坚强的人。
“谢谢……我说过,我不擅长说谎,但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很容易做到,那就是把谎话当作真正的回忆。现在的人不就是吗?把机器人的威胁与错误当作真正的回忆,告诫自己机器人永远都是坏蛋。可这个看法和他们反对的那些鼓吹机器人都是会造福人类、有助于社会发展的大财团的言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然后,我想我不用说你也猜得到了——在家教机器人的联系下,我去了伯父家里寄住,他当时就很有钱,根本不在乎我来不来,也没有时间管我的生活起居。是表哥,他带我长大的……这个假发,就是他的毕业作品——用一种特殊的生物材料染制的,永远不会褪色也不会脱落。”
她又缓缓地戴上这个独一无二的假发,扣上机关,这头白发看起来和自然的头发别无二致。
当丝丝白发重新回到它刚刚的位置时,不仅遮住了她全部的瑕疵,而且让她变得更加楚楚动人,就像一颗洁白无瑕的翡翠一般。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支持机器人技术的原因——他们同样值得拥有意识,也值得成为我们的朋友。”
“……你说得很对。”
她抹了抹泪痕,抽了下鼻子,依旧是笑了笑回应道:
“我相信你能够更加理解我的想法了,文浚。我希望你可以面对真正的你,以及真正的芝蔓。”
“谢谢……”
“话说的有点多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她又一次转过身去,不过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补充道,“虽然你的记忆力这样棒,不过我希望你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忘掉好不好?”
于是我顺应了她的要求,忘掉了她走之后,我又做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