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黑,可早晨的黑和傍晚的黑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同样是这条路,程诺早晨踏上时没有恐慌,但此刻再走内心却悬着些许畏怯,早上走时心里知道天会渐渐的亮起来,而现在也明白天会越来越黑,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下山的路很顺畅,程诺心中不敢懈怠浪费时间,提着一口气跑到了山脚,可抬腿迈上台阶时,还是来时的路,还是路过的景,内心却跳动着不安,她加快着速度,思绪高度的集中,恨不得后脑勺也长出双眼睛,时刻关注着周遭的变化,远方的灯火驱散了她周身的戒备,铿锵的步伐和有力的摆臂,让她暂时忘了终点的人是绝地凡。
肆意跌坐在台阶上的绝地凡手肘向后撑着地,程诺脸颊泛红,气喘吁吁的来到他面前时,他身旁的那柱香才燃到一半,绝地凡道:“看吧,早说过你会进步的,内心的恐惧会激发人无限的可能,会怕,是好事。”
程诺半弯着腰,呼出的白气弹指间灰飞烟灭,她有些好奇问道:“我离开多久你就在此等了多久?”
绝地凡拍屁股起身:“当然。”
程诺面上固然不信,调整呼吸后便要回房,绝地凡扔给她一个药瓶说道:“临睡前涂在腿上,按压小腿和大腿,否则你明天可不好受。”
程诺将药瓶抓在手里,瓶身是温温的,想来在手里捏了好久,一早就准备好要给自己,程诺虽觉的不真实但又没多想,回到房后,一身的疲惫,觉的今天好漫长又莫名的感到殷实,接下来的几天里程诺都是如此,早早的起床,晨练后便到‘望孤亭’里看‘人体穴位’,几天下来,程诺腿部的酸疼也减轻了不少,那本书她都看了几天了,有些地方还是不懂,她将书卷起来别于身后,向厨房走去。
她今天来了兴致非要做一道‘酸辣土豆丝’,便让双儿帮她打下手,双儿不解道:“为什么非要炒土豆丝啊?”
程诺脸上一喜:“当然是想吃啊。”
双儿道:“程姐姐这么悠闲,不忧心了”?
程诺手里切着菜:“我忧什么心了?”
双儿的小脸堆满笑容:“你之前可都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呢,今日可是元气满满呢。”
程诺倒吸口气,被噎的全然一副‘我什么时候要死不活了’的神情,连忙支走双儿去取蒜和干辣椒来,程诺心里嘀咕着;我和之前不一样吗?
一桌平实的饭菜在双儿和程诺的合作下丰盛的摆在桌上,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二人相视一笑,双儿道:“我去叫两位哥哥。”
“不用了,一早就闻着香气了”门外响起绝地凡的声音。
盖天一随其身后,二人坐到常坐的位置上,绝地凡开口:“你的书看完了,还有心思在厨房忙活?”
程诺端起碗夹着一大口土豆:“早看完了”,得意的放在口中慢慢的嚼了起来。
绝地凡挑动着嘴角:“哦,既然这样我来考验一下”,话落出手在她躯干上一点,程诺顿时感到身体不能动弹,转动着眼珠道:“你点我的檀中穴。”
绝地凡又在她肩头一点,程诺揉了揉了肩膀,一仰头:“这是天宗穴”。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穴”?绝地凡移动着指尖在肩部最高处按了一下。
程诺道:“简单,是肩井穴。”
“那你可知这个穴位的妙处”?
程诺回想着书中是怎么记载的,却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她骚动着鬓边摇头道:“这个....我记不起来了。”
“书中可不会记载如何杀人”,绝地凡笑道:“人在吸入过度的杏香后针刺肩井穴会要了命的。”
程诺立刻捂住绝地凡刚刚按过的地方使劲的揉了揉。
绝地凡盯着她,眉眼里透着股不怀好意的神韵,程诺迎上他的目光身体不自觉的向后撤,绝地凡抬起她的手腕,从‘天突穴’一路顺到‘石门穴’,程诺失声尖叫:“绝地凡你混蛋,无赖流氓,放开我。”
绝地凡脸上挂着痞痞的笑:“这‘任脉’对女性可是很重要的。”
程诺凝眉,抬手点在绝地凡的肋上两寸处:“若我手上有剑,你此时可就利剑穿心了。”
绝地凡收手,平静道:“你明天可以读其他书了。”
双儿在一旁高兴的拉过程诺坐到位子上,说道:“程姐姐,你得到凡哥哥的夸奖了。”
程诺还在生气,猛的觉悟到绝地凡刚刚是在帮自己,书读的再好没有实际的操作也是不知道真假,她取下那本书怔怔的问道:“这里面有好几处我还不是很明白?”
绝地凡自顾自的吃着饭回道:“又不是要当御医,不明白又何妨,你要牢记脉络对气血的重要性,你可以不以此来伤人,但要以此防人。”
程诺记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和绝地凡说话,双儿往三人碗里依次夹了筷土豆丝:“这是程姐姐特意做的,哥哥们尝尝。”
菜好不好吃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几个可以融洽的在一起品菜,程诺几次抬头看二人的反应,嗫嚅道:“....我想要下山一趟。”
绝地凡大口的扒着饭,盖天一端庄的细嚼慢咽,二人谁也没有回应,程诺得不到回应又加重语调重复道:“我要下山一趟!”这次她直直的看着绝地凡。
绝地凡愣了一下:“....你.....是在对我说?”
程诺咽了口气:“行还是不行?”
绝地凡道:“行啊,用功学习当然要有奖励的,不过得当日去当日回”。
“知道了”,程诺吊着嗓门回应。
双儿忙问道:“程姐姐下山要干嘛?”
程诺道:“我想回家一趟,好久没见着娘了.”
“程姐姐家离这远吗?”
程诺点头:“是有些距离。”
“那你路过‘章小铺’吗,我特别想吃那里的烤鸡胗。”
程诺的手顿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和亦天去吃的情形那天是多么的开心,盖天一夹了块鸡肉放到双儿碗中:“等你下山自己去。”
双儿撅起嘴百般无奈的‘哦’了声。
几人吃过饭,程诺打发走了几人默默的收拾着厨房,一切都觉的好熟悉,一切都随昨日远去,记忆保存着以前的种种,可以前的美好再浮现时却毕成了生的痛苦,程诺唏嘘着世事难料。
近两个月没有回家的程诺站在街口迟迟的没有迈开步子,见不到时的想念却在即将见到时变的没那么强烈了,她凝视周边的一切,想起了自己初次离开家的样子,当时满心的雀跃离开只为能好好的生活,如今心藏城府的归来只为令自己心安,那时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沉重的归来。
“娘”程诺扯着嗓子叫道。
听到屋里悉悉索索的响动,程诺几步走了进去,看到娘坐在床上艰难的起身,程诺丢了手里的东西跑到床边,焦急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刚刚听到程诺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直到手指碰到程诺的脸母亲才激动的说道:“诺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程诺鼻腔一阵酸涩紧握住母亲的手连连点头:“我回来了,娘,你这是怎么了。”
扶母亲重新躺好,母亲的眼一直盯在她身上,宽心道:“不用担心,只是染了些风寒,浑身无力罢了。”
程诺心急:“几天了?您吃药了吗?”
程母轻咳几声,程诺立刻为母亲顺顺背,母亲喃喃开口:“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楚府的差事不做就不做吧,娘不会说什么的。”
程诺根本不准备对母亲说自己现在的情况,掩饰道:“我....我又找了其他的事做,离的比较远,不能常常的回家。”
母亲愕然问道:“做的什么事?在哪儿?身边可有说的上话的人?”
程诺露出笑容安慰着母亲:“娘放心,身边的人都挺好,做的事也不危险.....和楚府的差不多,就是管家比楚府的厉害,怕他的人很多,平日里也不怎么爱搭理我们。”
程母神色缓了缓,听到管家,眼角又不自觉的瞟向程诺,小心的问道:“.....我听翟管家说......府上的亦天......遇到了不测,你和他走的很近,他的事......你还在.....伤心?”
程诺目光颤了颤,僵硬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娘什么时候见的翟管家?他都给您说什么了?”
“他说的倒不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亦天遭遇不幸,你才不愿意呆在府上的”,程母不解道:“你是女儿家的身份府上的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翟管家给我叙事时,用的都是您女儿,可他一点也不意外啊.....”
程诺打断道:“娘,你先好好休息,楚府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的身份一点也不重要了,现在,我只希望您能快点好。”
见到程诺相安无事,程母什么也不愿多想,安心的闭上眼,不多时在胸膛有节奏的起伏下沉沉的睡去了,程诺为母亲掖好被角来到了正屋。
她依在门框有些后悔,自己在不顾一切为亦天报仇时,母亲孤独一人连病倒了也没人知道,十几年来自己生活的全部不是母亲吗?才短短三个多月却变成了亦天,程诺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失去亦天自己痛如刀绞,整个世界的色彩也没了,可失去母亲呢?程诺紧紧的闭上眼,她不敢想,也想像不到,自己怎么能那么自私,还曾想打不过绝地凡要一死百了,那母亲呢?她一个人要怎么样生活?此刻程诺内心是何等的悲凉,放下执念,好好的生活她不能,只想着自己,不顾他人她也不能,她耳边忽然响起了亦天的那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才意识到,只有自己好好活着,所有的一切才不会变,只有自己活着才可以让这一切变的都不一样。
潇潇冷风寒刺骨,路上行人断离肠
今寒远比往年甚,试问世人何悲凉!
程诺趁着上街买补品的当口,来到了楚府,蒋毅的身体在一个多月的静养中已恢复至从前,看到门外的程诺,不知该怎么形容,没有惊讶,也没有气愤。飞飞被她伤了气脉,功力已废,想要重新凝气练力怕是没指望了,她在楚府静养,全天都由子然不离身的照顾,气色恢复的也不错。
她来到飞飞房间,子然正在给她喂药,只听飞飞撒娇般的语气说道:“漂亮哥哥,这个药太苦了,以后能不能不吃啊?”
“良药苦口”,子然温柔道:“你的身体能恢复的这么好全是它的功劳,喝完这碗药我给你拿话梅。”
飞飞玲珑般的笑声融化着人心,甜甜的说道:“漂亮哥哥你对我真好。”
子然一脸正色:“那你就赶快的好起来报答我。”
“好啊”飞飞连连点着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呢?”
子然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走心随口道:“”等你好了再告诉你。
飞飞显的有些神伤,嗫嚅着:“那我好了.....还可以住在这里吗?”
楚子然扬长音调:“当然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真的啊”,飞飞一脸雀跃,抬起双手兴奋的环住子然的脖子,子然被勒的愣在当场,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捏着汤勺,无奈的弯起嘴角:“你先松开,不要这么大动作的曲动手臂,肩上的伤会裂开的。”
飞飞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贪婪的枕在子然肩头,慢慢的抬眼与他对视,飞飞看到子然幽深的瞳孔里都是自己的模样,子然低垂的长睫毛在飞飞眼里是那样的好看,她心头一跳想要亲手摸摸看,刚起了念头就听子然喝道:“别闹了,赶紧坐好。”
飞飞乖乖的坐直身体,还不忘夸一句:“你长的可真好看。”
子然脸上微微羞涩,‘啧’了一声阻止她不要再说下去。
“我是不是打扰了”?门外响起程诺清冷的声音。
飞飞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叫道:“程诺。”
子然背对着她扬了扬手里的汤药,放下手中的莲子和红枣,程诺开口道:“你的伤还好吧?”
飞飞观察着子然的脸色,抿了抿嘴,鼓动着腮帮轻轻的点点头。
“.......我....”程诺几度欲言又止,飞飞强先道:“我不怪你。”
子然扬起脸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飞飞一眼。
飞飞道:“我真的不怪你,反而我现在觉的很踏实,我家破人亡,我无亲无故,原本会觉的恨绝地凡恨的不得了,可是我爹有错在先,同样是害人,没有谁比谁更光明,父债子偿,我若不为我爹的错做些什么,会觉的活着也是种负担,我失去了武功但得到了安宁,这不是很公平吗?我知道你伤我非你所愿,所以我不怪你。”
程诺感慨自己比飞飞长几岁居然还不如她想的透彻:“谢谢你不怪我,我是和绝地凡做了交易,他的条件是要不我砍了你一条手臂,要么废了你的武功,我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伤了她的气脉如果养不好,一辈子也等同废人”,绝地凡开口:“飞飞她不怪你,我更没有立场来指责你,她不像你不愿意认输,有那么强的执念,我能理解你心里的痛苦,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太累了,想想都太累了。”
程诺冷言:“孤注一掷的不是我,是这个世上的不公。”
子然道:“有舍有得就是公平,而你要的是兼得。”
程诺:“我做的事不用你来理解,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世上本就是不公,只是这些不公没发生在你身上,有舍有得那不是公平,那是选择!”
子然摆手一副不愿再争论的样子:“你做什么都和我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你要往前看,我相信亦天也不想看你这么沉重的活着。”
选择怎么样活着,每个人都不一样,可每个人都有非这么活着的理由,程诺不想听什么大道理神色冷峻道:“飞飞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灰蒙的天色笼罩着整个长街,风更冷了,冷的往人心窝钻,刺出了洞,露进了风,让人才意识到,那里受到过伤!时间是治疗的良药,可良药总是苦的过分,苦的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