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济一堂的客人,或站或坐占满了整间屋子,早已熟知规矩的客人已无形间分为了两队。子然,其琛这种初涉楼中之人定然不会去“猎艳”,强行拉着起波去“觅知音”。
其琛不想太过招摇抢眼,三人落座于最后。
拍卖开始前会请一位乐师来活跃气氛调动众人的参与度,楼中灯光变暗只留得舞台中间一片明亮,幔纱低垂从上方倾空而下一个身影,女子身姿曼妙,衣着清凉,手抱着一个琵琶,以轻纱之力在空中肆意旋转,拨弄琴弦清脆如珠,随着大小弦声错落不断,女子口中吟道:“葡萄饮酒夜光杯”,台下众人齐应:“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女子凌空而下,光着脚丫单腿站立做了个“嫦娥奔月”状,腰上的红绸随之下垂遮挡在白皙的大腿处,台下一片惊呼,无不为着婀娜的身段所折服,女子以琵琶遮面,娇羞的样子,魅惑的眼神,玉手在琴弦上一拨,高亢的弦音扩散开来挑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又道一句:得成比目何其死,众人齐口:原作鸳鸯不羡仙……一舞毕,灯光暗,再亮时,台上女子已没了人影。
子然拍手叫好,这小小的开场舞竟也这般让人挪不开眼。
姚妈妈扯着那清亮的嗓音,姗姗来迟道:“各位,久等了,这拍卖马上开始,第一场呢是“觅知音””。
众人意犹未尽,话还没落下,场上便传来一半人的的唏嘘声。
姚妈妈阅人无数,抓人心思的本领已有境界,若把“猎艳”放在第一场,那结束后怕是屋人半去,经营这么大的青楼,她还是识得谁才是最值钱的点,即抓住了人心,又赚得了银子,可谓经验老道,老奸巨猾。
姚妈妈摆手安抚,笑吟吟说道:“各位莫慌,今日的这位佳人,可谓有芙蓉之色,倾城之貌,气质如兰,才华比仙,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那妈妈就赶快请出来吧”,人群有人叫喊道,随之不断有人起哄道。
姚妈妈抬眼看向二楼:“好,那就有请清池姑娘”。
人群中又热闹了起来:“是清池姑娘,我听闻她许久了”。
“我有幸见过一面,人确实美,可惜了我们没有这样的才学,无法近距离欣赏了”。
“人美又如何,岁月不饶人,再美也不敌妙龄芳华啊”。
“话不能这么说,见她不为美色,只为交流”。
“听说她不擅长诗词歌赋,却是精通五花八门”
人群里个说纷云,引得子然其琛更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女子。
众人目光一致齐聚二楼,一位侍女搀扶一位姑娘下楼,女子一袭白衣,衬的肤色更白腻,柳眉大眼,眼神纯净,没有半分的妩媚气,左鬓垂着一缕长发,犹显出一些性感,虽不是妙龄,仍芳泽无加,那股成熟的典雅大方倒是比娇嗔柔弱的少女来的更有魅力。
清池姑娘端坐屏风后,身旁的侍女上前说道:“今日姑娘不品学不论道,就希望和大家可以讨论一些微不足道的知识,只是闲谈娱乐,无关文学修养”。
这侍女的声音浑厚,沙哑,虽不是温言细语倒叫人听的很舒服。
其琛原本还想着,出的题会不会连自己也应付不了。听了此话,倒是放松了不少,可见,起波说的是对的,青楼还是以盈利为主,至于这女子是不是才华横溢,来的人是不介意的,其琛笑了笑,自己太过当真,真的以为这乐笙楼会出现像薛涛一样的才女,终是烟花之地,难寻一丝真情。
起波本身就对才学修养,文学知识不感兴趣,只是陪子然其琛罢了,故而一句话不说,自顾自的吃着小食。
众人纷纷上前拿纸笔,起波识趣的早替其琛拿过了。子然看了一眼,答题的大概有三十人。
清池姑娘将写好的东西交给侍女,侍女上前说道:“这第一题,是一个字谜,镜中人,打一字”。
取过纸笔的人身旁都围了些人,有人东张西望,有人窃窃私语,起波手拖下巴,毫无关己的好着其琛子然,满是惬意的道:“怎么样,知道答案吗?你俩可是看半天了”。
其琛胸有成竹,执笔写下一字,交给子然,子然也是心中有数,看后,果真不谋而合,二人相视一笑,起波凑脸过去,却见纸上是一个“入”字。
众人纷纷停笔,侍女揭开纸条,答案就是“入”。
人群有叹息声,第一题便淘汰了五人。
侍女又上前道:“第二题是一个冷门一点的知识,今一孩童同食海带和猪血,夜里难受痛哭,何解?”。
话音一落,人声四起,答题的有人不解为何出这样的题,围观的就更不解了,人群中有一知半解的冲台上喊道:“这个解释有很多啊,以那个为标准呢?”
起波好奇的看着其琛:“这道题有好多答案啊,那完了,谁知清池姑娘会写那个,若和她的不一样就要淘汰,未免有失公平啊”。
起波的顾虑出题人怎会想不到,侍女等众人安静后,缓缓道:“此题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我问你们答,海带和鸭血同食,有什么不妥”?
人群中有人道:“这个简单…”
侍女扬手打断,做了一个写的动作。
子然倒是不知,看向其琛,其琛神色轻松,自信满满地样子,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起波迫不及待地夺回来,刚看了一眼,就丢给子然,一副像拿了脏东西的样子,子然看后惊奇且疑虑的看向其琛,小声道:“你确定?”
其琛点头。
子然摸着脖子,想着自己从未同食过这两种东西,竟会引起这个症状,不免新奇,后又想着:除了医师,厨师,或是自己经验过,其琛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书中还有记载这些的,将手中的纸在其琛面前抖了抖,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快说。
其琛眉目间隐忍着笑容,平气说道:“我爹同食过”。
起波子然互看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都憋着一口气在喉间,子然看着其琛心道:这还真是意料之外。
侍女揭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便秘二字。
起波终于松了喉间的一口气,狂笑着冲其琛道:“多亏了徐伯父”。
子然也跟着笑着,拍着其琛的肩膀,乐不可支道:“那你也是知道该如何医治的吧”。
其琛修养极好,从不说粗话,只是不咸不淡的瞟了二人一眼。
上半部分虽淘汰了三人,但也算普及了一个小知识,可后半部分若没有专业的知识,却是很难答。
人群热燥了起来,大家都已猜出后半部分的问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各自把能想到的都说出来,甭管有用没用,答题的人还是认真的听着。当然其中也有知晓解决办法的人。
果不其然,众人讨论过后,侍女说道:“得了此症,何药可医啊?”
起波冲其琛一扬眉:“你应该知道的吧,毕竟有经验嘛”。
子然下意识踢了他一脚:“闭嘴吧你”。转而看着其琛,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若平时需要饮药,都是厨房煎好,也从没问过是什么药材,对这类的书籍平时也翻阅的少。”
其琛阅书无数,对医书也有研读,这便秘不是疾病,也不同伤风感冒,其琛一边思彻着一边写着。
起波起身,去到其他答题人身旁想窥窃一二,未想多半也是面面相觑,无从下手。此题答案众多,故侍女前来将答题人的答案一一收到清池姑娘面前,让其过目,筛选合格者。
清池姑娘认真的看完所有答案,将其分为左右两摞,侍女取左边一摞,上下一扯竟撕掉了!大家心知肚明,被撕掉的皆是淘汰的,足足有八人,台下有喜有悲,唏嘘哂笑声不断,侍女拿起另一摞,稍稍整理又分为了四份,想来这答对的人中,有四种答案。
侍女取出一张念道:“麻子仁,芍药,枳实,大黄,厚朴,杏仁,答此者,举手”。
台下互相看望,举手者有三人,三人也相互看了一眼,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侍女又道:“黄芪,火麻仁,陈皮,白蜜,答此者,举手”。
子然听的认真,心底也有一丝落寞,当下感叹:自己不懂的还是挺多的,场中已有六七人举手,子然抬眼,其琛端坐着,并未举手,子然好奇:其琛到底写了什么。
只有两种答案了,子然莫名的感到紧张。
侍女:“泽泻,桑根,木通,枳壳,赤茯苓,答此者,示意”。
又是一阵嘈杂,答对的人相互讨论闲聊,多半是相互赞扬,慨叹人外有人,同时又得到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实用药方,谦虚之余更多的是佩服。三人举手,还不见其琛举手,子然泻口气:该不会被淘汰了吧。
最后一种答案了,个个凝神屏息,巴巴的望着台上。
侍女一抖手中纸,上前道:“海带性寒味咸,脾胃虚寒之人慎用,猪血性温味苦,二者同食会引起便秘,可以大黄二十钱,牵牛头五钱,研为细末,厥冷者用酒服下,无厥冷者以蜂蜜服下,可解。
众人窃窃私语,写的这么详细,怕不是医师吧,连起波都好奇,谁这么厉害,不自觉看向其琛,其琛终是一副不徐不疾的样子,冲二人一笑,起波当下乐开了花,竖起拇指,口中连连道:“佩服,佩服”。
“答此者就一人,请起身”,侍女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子然起波比其琛还高兴,眼神示意他赶紧起来,其琛生性闲适,最不喜出众或受人围观,脸色羞沉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起波洋洋得意,一脚踩在凳子上,用手敲着桌子,声音高亢道:“诸位,往这里瞧,写出这种答案的就是徐…”。
“唔唔……”子然忙捂着起波的嘴巴,抬眼便迎上几十数道眼光,齐齐的看着他们,子然知其琛不喜出头,微微颔首,谦卑道:“承让,承让”。
“公子是医师吧?”
“我只道泽泻是好东西,没想到这牵牛头也这么管用”。
“你看那公子的打扮,出生富贵,可不是寻常寻常人家”
………………
霎时间,三人成了众矢之的,大家纷纷注视,品头论足,子然只笑不答,死死的压着起波,待众人安静后,子然狠狠的掐了起波一下,怒道:“你疯了,不怕别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啊”。
起波不以为然,一摆手:“没人知道,你手劲儿这么大,疼死我了”,不觉的揉着胳膊。
“我告诉你啊”,子然指着起波:“你别张扬出头,别害了我们”。
起波切了一声,随口说道:“大惊小怪”。
其琛看向台上,隔着屏帐,他似乎感觉清池姑娘微微抬了头,也看向了他。
侍女将其琛的答案对折,放在桌上,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道:“这第三题是品茶”。
起波咧嘴笑着:“今天的题全出其琛手里了,他家可是买茶叶的,对茶自然熟悉”。
侍女提着茶壶下台,向剩余十四位杯里倒满茶,走到子然他们桌前时,不觉多看了两眼。放下茶壶,示意未参与者请便,大家纷纷提壶沏茶,瞬间屋里缭绕着淡淡的茶清香和细细的几缕蜜甜。
起波连喝三杯,根本不是品茶,纯属解渴。
其琛端起茶杯,深橙色的茶汤色泽乌润,有股淡淡的的茉莉清香,外加一股浓郁的玫瑰香,入口茶香清晰,滋味浓厚,鲜而不浊,香而不浮。观其色,闻其香便可知是红茶,另加了茉莉和玫瑰,其琛心疑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又抿了一口,后味有一丝草腥的甘苦,其琛凝眉,这味苦来自什么呢?
场中有人大笑,也不顾什么规定,端起茶杯轻言道:“会不会姑娘出错题了,这很明显是加了茉莉和玫瑰的红茶啊”。
屋中有人依言附和:“就是,这就是红茶啊”。
侍女镇静,也端起茶杯冲场下说道:“是红茶不错,加了茉莉和玫瑰也是不错,可里面还有一味东西,各位可猜的出”?
闻言,众人又是一口,面面相看,各自眼神交流,这剩余的一味到底是什么呢?
上一题出色的表现,已有人走到其琛身边,小声试探道:“公子可品出什么了”。
众人齐唰的看向其琛,其琛闭眼回味,这清池姑娘是故意加入玫瑰,想以花的醇香掩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甘苦,这苦味稍纵即逝,不出众,但缓冲了玫瑰过多的醇香,可为恰到好处,相互制衡。
其琛思索了一会,半晌,睁开眼,眼前全是脑蛋,身体猛然向后一彻。
“有公子知道的吗?”侍女问道。
子然询问:“其琛你可知道”。
“不敢确定”,其琛回应
侍女再次问道:“可有公子知道”?
起波眼明手厉:“有,有,有我们已经知道了”,说完看向其琛。
子然慢了半步抬在半空的手狠狠的掐在起波腰间,似是惩罚的看着他:让你多事。
侍女也看向子然他们说道:“公子请讲”。
其琛起身,面前众人自然的腾出一条路,其琛望着屏风,冷峻沉稳道:“藿香!”
众人皆是惊讶,纷纷又重新沏茶再次品尝,侍女闻言瞳孔微张,竟也有一丝意外。
屏风上的倩影缓缓向上,清池姑娘起身走出屏风,直直的看着徐其琛,二人对视,说不清眼中混合着怎样的感受,其琛只觉的这眼神清澈,镇定自如。少顷,清池姑娘静静道:“公子博学,正是藿香”!
其琛神情松缓,四周赞扬,佩服声不断,子然起波更是为其高兴,场中答对此题者只其琛一人!
清池缓步下台,抬手示意其琛桌边请,桌上早已备下笔墨纸砚,其琛目不离清池姑娘,踱步走到桌前和她对立而站。
“公子博学,小女子佩服”,清池姑娘语速平缓,声音洋洋盈耳:“今日的最后便是小女子和公子同作首诗,望公子不嫌弃才好”。
其琛皎皎君子,谈吐不俗,望着姑娘浅笑回应道:“姑娘谦虚,姑娘睿智在下不及,不知这诗要以何为题”?
清池不苟言笑:“既是公子赢了,那就公子来定吧”。
其琛抬眼,心道:这姑娘还是有才学的。
其琛提笔:“恕我冒昧,那就以“情”为题,如何?”
清池点头示好。
镇纸落在宣白的纸上,其琛站在桌前,思量了有半刻写道:伊人遥相见,观影若然仙。
清池接过笔,续写道:一望可相见,清宵月冷横。清池一笔而下,笔风清新飘逸,写出的字漂亮的很。
其琛心生佩服的点点头,继续道:徘徊觉露冷,一步如重城。
清池思彻了片刻,提笔写道:所爱如山海,落花情无殇。
其琛苦笑,凝神写下最后两句:山海亦可平,道阻且漫长!
掌声雷动,却是好诗,其琛深深的看了眼清池,拱手道:“姑娘才学,在下佩服”。
四下不约的同看向其琛,有赞美的,有佩服的,也有嫉妒的,清池转身一语不答,径直上了楼。
侍女收了诗,冲其琛一笑:“公子请吧,我家姑娘楼上请”。
其琛错愕,众人闲谈还行,若要单独面对姑娘,其琛还是紧张的,望向起波子然想寻的帮助,起波对于你来我往的客套礼仪最是不喜,他觉的人与人相处就得随性,无拘无束,当下一耸肩,意思是:我也爱莫能助。
子然第一次到青楼,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和别人交流,倒是新颖,却也不知如何应对,看着其琛小声道:“你去吧,随机应变就成”。
其琛死拽着子然的衣袖也小声道:“不行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要不你去吧”。
子然抽手:“胡说,你赢了比赛,你不去谁去啊”。
“要不…”,其琛说:“我们一起去”?
子然眼睛一瞪,疑惑道:“可以吗?”
侍女还在楼梯口等着,子然其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靠近楼梯,侍女抬手:“只能公子一人进去”。
子然看着其琛,意思是:你看吧。
“刚刚的题是我和这位公子一起答的”,其琛敛眉垂目,少有的古怪,信口道:“姑娘才情在下佩服,只是今日我只是陪朋友,我的这位朋友对清池姑娘早有仰慕,”说着将子然拽到侍女跟前,继续道:“今日所答,多半是我的朋友相助,想来清池姑娘人情练达,不会拘泥死板的规定去拒绝倾慕人的良苦用心,还望姐姐你通融”。子然瞠目结舌,眼珠都快掉地上了,他万万没想到其琛会做这种拿人挡灾的事,顿时粗脖怒目,呵斥道:“好你个其……”
一个琛字还未出口,就被其琛拽到一旁:“你可想好,马上开始的“猎艳”你可要看,你看看所要竞争的,那个不是油里油气,心怀不轨之人,你可受的了”?
子然望向另一侧,人声嘈杂赫然随之,“觅知音”还好,并非有银子就行的,可“猎艳”可没这么多淘汰删选,只要有银子就行,谁要出的价高就可买了那女子,子然想想就觉的怜惜,他可不想看到心中的顾忌变成事实,舒口气,平缓着神色,看着其琛,又看向那侍女,终曲背拱手道:“……望姐姐成全”。
其琛可是长长出了口气。
那侍女打量着子然,侍女在风月场所所见男子不计其数,子然翩翩少年,品貌俊逸,行为规矩,举止娴雅,不是不端之人,想着反正是聊天又不耽误赚银子,一昂首道:“好吧,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