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辰时司琪失踪 严老公秋风打起
话说这吴宪既已入了慎刑司大狱,赵显仁老爷面虽沉水一般,这内心却五味翻滚,道不尽这秋凉;从昭德门归来见前院一众小厮、丫鬟仆人们,强打精神面露怡然之色,端坐在春晖堂正中太师椅等着三个孩儿。
不知觉间,管家赵福便领着三位公子到了正堂,“老爷,三位公子来了,老爷请你吩咐。”
三人便躬身施礼,道声爹爹,赵显仁招手示意坐下,三人待坐定。管家赵福接过老爷的官帽便退出前厅,自是不提。
赵成仁见爹爹回来,心知爹爹心中郁结,便笑道;“爹爹,我在后院听二娘讲,二妹睿王妃就要回来过生辰,睿王府内室严公公来府递了涵文,择了农历八月十五这日来府,着上下备好礼仪,切不可铺张,维护官家名声为重。”说完,显出轻松的状态,回头看看二位弟弟。
赵显仁听完此话,不仅眉头舒展开,挽了挽宽大衣袖,双手拱手施礼道:列祖列宗在上,睿王爷得胜回朝,官家自是欢喜,加之我儿自结亲以来,恭敬温顺,前年太后招我入宫,还夸赞若敏吾儿谦恭,今日特选中秋佳日回府,也算是了却骨肉温存之心了。三人听到此处,也欢喜点头,赵显仁心道,看来官家对我赵家还是记得的,今日朝堂官家虽是嗔怒,从若敏回府来看,必定是睿王请旨,官家应允,还有筹算地步。想到此精神为之一振,遂吩咐管家准备晚饭酒食,要与家人共饮。
赵成义见父亲如此好兴致,不禁愕然,要知父亲为官多年,如此兴之所至的时候不多,今日看来可以豪饮一番了,遂谄笑撒娇道;“爹爹,如此好兴致,孩儿可要失礼了,今日求醉。”
赵成都见二哥如此越矩,怕是爹爹火气上来,又是一番责备,让三娘知晓,回去自然是忧烦,忙拉着兄长的衣襟,对爹爹说道:“爹爹,今日既然饮酒,二哥怕是要多喝几杯,豪饮玩笑而已,爹爹勿怪。”
赵成仁见此情景,内心坡起涟漪,心道,这等时候成都倒是崇神,把我这大哥放在何处,瞧见父亲神态轻盈,似乎不会责怪,忙说道;“爹爹,今日即是欢喜,不如让成义多喝几杯,豪饮也是豪杰之气,想成义平素放荡不羁,颇有苏子之风。”
赵显仁见两个孩儿如此,内心也是雪亮,料想成都挂心二郎被我责备,大郎知我心情;眼睛看着赵成义仍然牵着身子靠近成都,也就了然,“赵福,摆好了没有,今日可迎风唱和,这规矩今日可破例,汝等皆可。”说完进入后房。
当夜,赵显仁与三个孩儿举杯畅饮,并吩咐黄夫人领着司琪备上酒菜在后院正厅,邀约三位侧室夫人欢聚;自然是赵李氏居中,赵黄氏居左,王氏居右,何氏和媳妇陪坐,这一夜众人皆为畅怀,尤其是那赵成义,喝的酣畅淋漓,老爷喝到半酣离席而去,留下三人,倒是兄弟畅怀,难得难得。
又不知历时几日,这日到了中秋月圆之日,睿王府严老公公带着两名内侍宦官撑着小轿来到赵府正门,随着仆人来到前院正厅;忽的赵显仁带着家人向公公施礼,严老公公笑着示意安坐,回到:“赵老爷,这王妃回府上下可准备停当?”
赵显仁忙答话:“公公,这后院园内工程俱已完竣,我已验视过了,只等握着孩儿王妃回府,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公公提出便是。”严老公听了,沉思一会,说道;“这府中规矩自是不提,想老爷必是妥当,刚才小黄门看过后院,只有那后院假山旁亭子未题写匾额,何故。”
赵显仁从容坐直身子,吩咐下首赵成都,:“严老公,这厢就让我家三郎回禀。”严老公顿时回头看着赵成都,笑道;“还没来得及恭贺三郎官任职枢密使,要知这朝中如小爷这般已是从二品的平时不多,日后请三郎官多多照拂。”
赵成都心道,这严老公素日就喜到各府中走动,索取银钱,贪婪无底,惹人厌烦,今日看来说话辞令倒是从容,不可小觑。“严公公此话,不当人子,这都是官家恩典,爹爹曾说以我之才,这为官八年,按官制授予正四品给事中已是荣宠,不想官家恩典,我也只能肝脑涂地了。”成都一番言语,众人均感此话贴切,毫无倨傲之意,就算这严老公要打秋风怕也是没说处。
严老公听完此话,哈哈大笑,连忙拱手道;“好孩儿,好孩儿,难得汝有一番报国之心,前日睿王爷到府还问起小爷,称赏不已,小爷,这匾额如何提法?”
赵成都起身躬身答道;“公公,论理这匾额需请王爷王妃题写,前日便递了手本,不见回复,因此不敢妄拟,若只待王妃游览过再题写,怕是无趣,偌大景致,也不会出色,我斗胆题写一名,公公示指。”
说完,下人端出一张宣纸画轴,约莫长二尺,众人站起身来看这字幅,只见上书三个字:月玉轩,一看便是颜体隶书,字体康健,再往下看便是一对联,写的是:寒堂翠柳思正浓,玉堂榭前月正圆。正是应景,然是这赵成仁一个粗怒汉子,度过几年私塾,习武之人不由得看向三郎,心道,三郎果然有才学,此等诗意也只有至亲才能引出词句,二妹平素感怀爱唱和,尤喜清照居士辞赋。不免心头一软,眼神温婉。
严老公见此字和诗句,也不点评,只是吩咐拿下去,坐定道:“成都大人,不妨题写出来,我看极好,相比娘娘回府必定欢喜。”
赵显仁也是极为高兴,但嘴唇一下,嘿然道;“三郎虽说字体雄起,但这题写和诗句未免显得仓促,先遵照公公指示,题写,待娘娘回府再换写不迟。”众人知晓这是爱才之意,不过是客套而已。
严老公见匾额已定,方欲走时,忽又想起一事,因问赵显仁道;“这后院院落中房宇中桌椅已有了,可放置紫铜香炉在内,可也是一出一处配定?”
赵成仁回到:不牢爹爹挂心,我已安排,那陈设的香炉早已添了许多,自然是合时陈设,香炉内放置的沉香具是上等佳品,昨日已让下人采买停当,相比安排停当。”
严老公眯起小眼,心道这沉香断不是从吴宪那厮的吧,这秋风打得。严老公见答,讨笑的走入门前,赵显仁见儿子如此回答,料想这里面有话,便移步跟着公公。“赵老爷,不妨说,今日我拜见王爷请安,说起吴宪官司之事,这沉香想必不是吴宪那厮的吧,老爷自是清正,我是知道底。”
赵显仁听到此处,知晓公公意思。一面走,一面说,转到正门旁茶房,便拱手道:“公公慢走,略备薄礼,我等在家等候娘娘回府,不便远送。”只见严公公带着随从坐上小轿离开这紫石街赵府大门,这路旁的百姓们嚷嚷着,不在话下。
一入正厅,赵成仁便嚎叫起来,见爹爹安坐不语,坐定下来便说道;“爹爹,冷不丁问起铜炉点香,若不说沉香,怕是又要惹祸。”
“兄长,不论你说甚么,这公公都有说处,毕竟宫内多年,早听闻严老公就有严剥皮只说,今日一见果然符合,爹爹,这等人物,真是讨嫌。”赵成义乖觉异常,说话自然是随意许多。
赵成都见二哥如此,心想,二哥虽说言语粗放,但此话不假,这答对再好也有破绽,宫内太监索贿如此纯熟,京官难做,真是不假。他看着爹爹双鬓早已斑白,顿生怜悯之心。端起赵福递来的云雾毛峰茶,道;“爹爹,这是新到的云雾毛峰茶,爹爹喝着,顺顺气。”
赵显仁心内一暖,这云雾毛峰产自家乡,喝着自是不同;爱茶之习性,自是陆羽茶经言曰: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和抱者,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曰茶,二曰檟,再曰茗。这姑苏碧螺春茶虽好,还是家乡毛峰云雾来的亲切。回过神来,见官家、仆人和众孩儿等待吩咐,就吩咐道;
“这半月,汝等皆没有闲空,辛苦许多,均是为了安排娘娘回府事宜,我验看过了,均是极好,今日严公公来此也是满意。
赵福啊,把新采买来的女孩子教习明白,弹唱必要清雅,休唱那俗语,毕竟官家。
大郎,今晚前厅伺候,迎接汝妹,虽是五年不见,也要举止得体。
二郎,今晚休要去那酒肆茶坊,你姊姊每次招对,问起你等,心内挂念,在中院伺候。
三郎,家里女眷极多,一会子你和大娘吩咐下去,众女眷按照演习顺序在后院安排,丫鬟们除了各自的贴身之外,都在角门听宣,你在月玉轩听候,也好看看娘娘旨意,其他吩咐大娘后可不再理会。”赵显仁明显疲惫,随即理了理云鬓,回到后房歇息去了,赵福忙安排焚香,老爷要安睡一个时辰。
众人见老爷安排停当,各自回屋,不在话下。
申时三刻,赵成都正在厢房内和娘子说话。这娘子便是审官署尚书马胜的三小姐,自幼喜好针线,读过几年私塾,讲求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吩咐多行礼仪,至于诗词唱和,知道便足,也就不再深习,跟着娘亲缝补刺绣,倒也熟练。
自从嫁到赵家,赵成都和梅娘朝夕相处,初婚时两人陌生不语,并不亲切,这梅娘也不闹,不摆着尚书千金架子,只念何氏有间,便道房中攀谈,不是为娘缝补外衣,便是刺绣祈福官人;何氏见自家媳妇如此温婉,服帖安泰,便不时和成都叮嘱,必要和娘子交好,这等人儿是你的福气。
赵成都自小行孝,尤其听娘的话,见娘亲欢喜,见梅娘也是容貌清丽,身形圆满,特别是每次挽着梅娘腰身,自是妙不可言,两心相悦,每到洞房之时,梅娘娇羞伏在身上,任其采摘。
这四年中为成都诞下千金和公子,何氏欢喜异常,惹得黄氏、王氏只是唠叨,李氏均去称贺;赵老爷不好偏袒,只是每次见到马胜尚书,两家亲密更甚。
梅娘拿出一副刺绣给成都眼看,只见圆形绸子段面上绣着鸳鸯和鸾凤,红色鸾凤在上,鸳鸯在下,湖水荷花倒印期间,功底非常,赵成都赞道;“娘子费心了,这刺绣段面可与宫中媲美,和谁学的。”
不等梅娘答话,梅娘贴身丫鬟婉儿快嘴:“少爷,这都是娘子这三月间和夫人房中李妈妈学的,夫人说少爷就喜带香囊,往日都是夫人做的,娘子便想为少爷做起,也为小少爷和小姐做上,来日私塾读书也好专心。”
梅娘见婉儿快嘴,故作嗔怒看着她,见成都没有不悦,微笑露齿,言道;“官人休怪婉儿多话,娘亲和我说起此事,我便请教李妈妈,你看着合适,明年春日我取好桂花,放在囊内,带着随身。”
赵成都心知,这是娘亲好意,梅娘自是好妻,可是她哪能知晓,这喜好香囊,梓君表妹送我的带到今日也不曾换下,娘亲啊娘亲,如若是梓君嫁入,何其美哉。想到这,也不好再想,遂笑道;“娘子好针线,既然如此,那我就明年春日带上娘子制作的香囊,握着旧香囊也是该换了。”
说完,见两个孩儿从花园归来,怜爱一番就去了何氏房中。只留下梅娘和孩儿们嬉戏。
这会子,何氏正在房中准备王妃到府的茶点安排,丫鬟玉轩在旁伺候着;也没见赵成都进屋。
赵成都刚才的欢喜笑颜慢慢隐去,只是坐在何氏身旁,自顾自的喝着新茶。何氏见他脸色,便吩咐玉轩去拜访茶点。
“我儿,是不是为了香囊啊,媳妇一番好意,你要省得。”何氏虽说已是四十有七,但保养甚好,脸上皱纹只在眼角泛起,面容紧致,不似那普通命妇,早已是昨日黄花。
“娘亲,你一番好意我怎不知,可要想当年和梓君表妹约定,还是娘亲与母舅商议,今日却是如此的,这几年我派宏儿去母舅处,知晓梓君表妹代发修行,母舅伤感,我也是伤感不已。”说完,难得的眼眶湿润,手中的翡翠佛珠也放在桌上,不去念阿弥陀佛。
何氏怎能不知,她站起身,从红木大床边拿起一件宽袖夹衣,上面绣着图案狮图样,每个边上双色柳叶左边,蓝色打底,拿将过来递给成都,叹道;“不是我不晓事,你可知嫁入公侯门,咱们便不是自己,赵家这福气荣耀要延续,你爹爹不得不斟酌一二,马家在朝多年,深的太后、皇后新任,梅娘姊姊嫁与皇后弟弟,两家亲厚,赵马两家联姻也是极好,况且梅娘待你,待为娘没半分架子,如此两全其美,我能奈何,为娘也是,也是无奈,你母舅外放南都知州,有些人微言轻,况你大娘倾轧,何处容身啊,儿啊。”说完眼泪簌簌落下,伤感不已。
赵成都是孝子,见此让娘亲为难,慌忙起身安抚,也就不说这等烦心之事,至于表妹近况也来不及问晓。
何氏慢慢安静下来,此话不提,只是唠叨着两个孙子的事体,成都欢笑应答,也就过去了。成都的孩儿中,女儿长儿郎两岁有余,具得娘亲和娘子照拂,自是成长有期。
此时,房门外一人进入,躬身施礼说道;“三郎官,有急事回禀。”赵成都眼睛一抬,见是正室黄夫人奴仆旺喜满头大汗的站在身前,回头拜过娘亲,带着旺喜回到自个儿厢房。
“说吧,有何急事,看你这等样子。”
“回禀三郎官,夫人半晌休息,起身时不见了贴身丫鬟司琪,让人找寻,只听说司琪午时说是出门去取迎接的花篮,这已经是酉时一刻了还不见人,大娘子着急,已经让赵福去找寻,只是寻人不到,特请三郎官示下。”
赵成都却心有疑惑,明明这花篮已派人去取,即便不派人,这京城百花轩也会即是送来,何必再去,自家找不到,看来是要惊动官府,这要是传出去,不是小事。想到此,需要一个两全其美办法才是。寻思一会,便说道,
“旺喜,你拿着我的名帖,去苏州府找到武都头,让他带着人暗访一番,看看情景如何。”便吩咐宏儿拿出名帖,让他自去应付。
眼见得不能不去黄夫人处回应,便对身边的梅娘说;“一会子你和娘亲去大娘那里,就说我已经安排人去查访,相必是司琪今日身子不爽,走迷了道,找到便回来,切勿挂心。”梅娘点头称是,便让丫鬟静竹带着孩子们去花园,到何氏房中去了。
各位看官,你道是何事,这等事情,也是稀奇,虽说京城姑苏方圆几百里,平江路、山塘街,加之这盘门宫殿楼宇,阊门之内各种酒家、茶肆、布庄,绸缎庄比比皆是,找个人还容易,但是蹊跷的很,饶是如此,这司琪便是寻不着。
且这王妃酉时三刻便到府中,究竟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