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前快过年的时候,突,突,突的舂碓声儿,曾把我从梦里叫醒。
梦里,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我和还很年轻的父亲,正并排站着脚踩木杵,舂母亲倒在石碓窝子里的糯米。我和父亲脚踩木杵,升起落下,舂得很节奏感;还很年轻的母亲,随着木杵起落,手进手出,配合默契;边儿上,也还年轻娘妈正在帮着用竹筛子筛舂得已经很碎细了的糯米的粉末;再远一点的边儿上,三娘、伯妈们正在有说有笑。
突、突、突的舂碓声儿,虽说已经把我从梦里叫醒,但“突,突,突的舂碓声儿”却把带到了上个世纪的八十、九十年代,然后牵着我去慢慢地有滋有味地,忆想那个年头的别样的准备过年的和过年的味儿。
是呀!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今天,每每遇上逢年过节的时候,特别是看到“辣椒粑”和“花甜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老家寨子里的那几处石碓,然后于突、突、突的舂碓声儿中,忆想起儿时读书阶段的另一个的味道儿。
舂碓,舂是撞击的意思;碓是用木石制成用作捣米等等的器具。
舂碓,就是通过杠杆的原理,用脚踩起,然后放下,通过撞击石窝里的浸泡过的米或其它需要捣碎、捣细的东西,周而复始进行的“简单的事重复做”的一种活儿。
上个世纪,包括本世纪初,在捣碎捣细的机器,还未大量进入山里人的视野,或尚未普及到山里村村寨寨的时候,舂碓便是常有的事儿,是我们小的时候都能见过和参与过的事儿。
记得,那个时候,舂碓主要是舂“辣椒粑”和“汤粑面”。
为什么舂“辣椒粑”是主要舂碓对象之一呢?
因为,中国云贵高原里的大山,夏季常年,因受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和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的双重影响而多雨,普通得湿气特别重。生活在在这里的人们,为了把寒气儿、湿气儿尽量地驱除多一些,以便能让自己更好地预防风湿,就得餐餐都不能少了吃辣椒这么一个环节。
所以,舂“辣椒粑”,于云贵高原的土地上,在一年里的四个季节里,特别是在多雨的夏季,是都能常常遇见到的。
而舂“汤粑面”,则不能像舂“辣椒粑”那样,于一年里的四个季节里都能容易遇见到,要见上就只能是在过年前的那几天,特别是除夕前的那几天。
在那些天里,山里的人们,为了置办过年的糯米汤圆和糯米“花甜粑”,而将以糯米为主的混有粘米的米用清水淘了,浸泡了,排尽水,然后用碓去米舂成粉沫样儿。
用碓把米舂成粉沫样儿后,制作糯米汤圆的工序,还算简单。可,制作起“花甜粑”来,就工序繁多、花样繁杂了。
去制作“花甜粑”吧!它首先得用舂好的“汤粑面”,放些到已经烧开了水的锅里,打起一点浆子来,然后混同着“汤粑面”和成团。
然后,将和成了一整团的面团,揪成一个一个的小团,再将一个一个的小团擀成长条状,搽上“红”,再然后将搽上了红的每一块条儿,一块一块地叠垒到了一起,最后将那些重叠在一起的块条儿向里裹起来后使劲地翻打了滚成圆团。
不过,重叠的时候,得记住搽了红的那面朝上。
滚成圆团后,下一个环节就是特别费力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你得使出全身的劲儿,将圆团一次又一次地用双手将它高高的举起,再重重地摔打在面板上,那啪啪、碰碰的声儿数不清地在耳际响起,直到你把它摔打摔紧成一整个无丝无缝的面团。
摔打摔紧成一整个无丝无缝的面团后,接下来,就是用竹片或薄刀把面团压成切成所想要的花样儿。
当然,每一个想要切成的花,都得去好好地想一想,有用竹片或薄刀去怎么压、怎么切的过程和方法。想要的花儿,比如牡丹花,就得在压好切成后,再将切口摔打摔紧成完全没有裂缝儿的糯米面团,然后再搓成细条,按需要用丝线把截成或用薄刀切成长短不一的自己想要的几段,最后放在笆筚上,上锅蒸熟后食用。
确实挺复杂的?制作“花甜粑”,的确是挺复杂的!所以,在那个时候,大山里的人家只有在过年时候,才做“花甜粑”。为了过好年,为了那个年过得更喜庆,做“花甜粑”的每一道工序和每个环节的准备工作,就得都很讲究和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而在做“花甜粑”的每一道工序和每个环节的准备工作中,舂“汤粑面”这道工序和完成这道工序的过程,无疑就显得更为紧要了。
那些年儿,寨子里,不是每家都能“安”有碓的。而安碓的地方,又大都安置在巷道里的左侧靠着木房的木板壁。所以,舂碓大都是要到有碓的别的人家去舂。
舂“汤粑面”的时候,需要一边儿舂,一边儿用竹筛子筛。然后将筛后漏不下去的粗的细粒儿,再倒进石窝里继续舂。
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一下一直地继续舂,舂得粉面很细很细了,直到用筛子筛后,完全从极小极小的筛子的孔隙飘下去,积成糯米粉末的沙堆儿。
舂前准备好了的数万粒,不,无以计数的糯米的每一粒儿,都要在最后被舂成,然后用竹筛子筛检后变成粉末儿,这的确需要时间。而舂数十斤甚至更多的糯米,怎么也得需要一半天,甚至是一整天的时间。
小的时候,记忆里所有的舂“汤粑面”的事儿,父母都是把米背到或挑到,寨子里湾里爷爹(有的地方儿叫作叔爹)家的碓那儿,去舂的。不晓得那样做,主要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每一次舂“汤粑面”,都需要太多时间的缘故吧!或许是下面的这个缘故吧!即:我们家和爷爹家很亲,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舂“汤粑面”的那天儿,爷爹、娘妈(有的地方儿叫作婶婶)不仅会帮我们舂和用筛子筛,而且还会特意做上几个菜,管我们的午饭,甚至是晚饭。
舂碓,确实是个极为费力费时和磨人耐力的活儿。一个活儿要干完,得常常是换着人在舂。舂的人,一般是左右并排站了,将各自的一只脚前后交错地落上去,使劲地踩下去,马上又松劲让踏板跷上来,然后再使劲踩下去。累了,便又换上另一只脚,不停地舂,直至把汤粑面在母亲或其他女姓的手里的筛子里,完全筛到早已准备好的器皿里。只要舂的汤粑面过不去筛子的细孔,就得再倒到石窝子里继续舂。
那些年儿,每每于年尾的舂碓,是够闹热的。之所以每一次都够闹热,是因为舂碓的时候,时常是有几家人在一起互帮互助了搞着配合。而这种配合场面,自然是既会显得话题多、接话的、听话的、说话的人也都多,又能联络、增进家与家、人与人的感情儿。
每每于年尾的舂碓,又是够喜庆的。之所以每一次都闹腾出特别多的喜庆,是因为人们从舂碓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过年儿。为过年而准备自然是有发自心底的那种“我非常乐意般”的喜庆。
而我们这些边儿上的,“因为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辣的贵,于平日里就不知道什么是忧和愁”的,参与其中的小孩儿,自然是在舂“汤粑面”的舂碓声儿里和人们的话儿里,已经在感受着年就要来了的那份喜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