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的时候,磨钩和磨手衔接处发出的嘎嘎声,磨芯在上磨盘的折磨下发出的吱吱声,上磨盘和下磨盘摩擦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听见过了。但是,小时候从床上一醒来,便能时常听见屋外坎上“唐僧”哥家吞口的那架石磨,在天儿刚刚亮时发出的声响儿,却时常在我的心里头回响着。
石磨,是经人劳作将例如:包谷粒、大米、豆子等粮食磨碾碎裂成沙儿或粉儿的一种石制工具。推磨,就是“将人身上的力通过人的双手传导作力于石制工具,使它朝一个方向转动磨碾起来,并将其中的粮食碾碎”的劳作。
上个世纪或本世纪初,石磨儿都是农村人亲密的伙伴儿。推磨,是当时农村人在生产生活,特别是生活中特常见的事儿。那个时候,每家或每一排木房子的“吞口”(贵州大山中木房堂屋大门外的区域)的右角落,常有一架石磨,只有很少的人家或集中的几户人家的石磨是安置在堂屋里的左上角。我们老家的那排房子的石磨,就安放在堂屋里的左上角。
那个时候,推磨需要推着石磨磨碾碎裂的东西儿很多,不仅是因为磨面机、打面机等电动机械少和地儿远,更是因为将粮食背到、挑到有磨面机、打面机的地方去磨去打得花费钱儿,而且还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人们外出打工还是件稀罕事儿,人们呆在寨子里,除了地里,就是家里”,大伙儿有的是时间和劳力去推磨。
用来推磨的东西儿,有人食用的,也有喂猪、牛等牲畜的。
那个时候,推磨的人家的确很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过长时间推磨的经历。为此,常常见着边上“有人提着或背着粮食和扫磨及装‘磨好了’的东西的工具”排着队。也常常见着大家为抢时间而互相帮着推磨。为此,推磨的地方,即便常常隔着一排房子或两排房子,也能听见推磨的吊绳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儿,和磨石碾压、磨裂粮食的声音及边上人言语的声儿。
那个时候,推的东西儿,需要碾碎的东西儿的种类多、次数多、量也大。跟前面开头所说的一样,不仅是图方便,更是图省钱。因为那个时候的时间和劳力不像是用不完、使不完。不仅如此,那个时候的那时间和那劳力,真让人感觉无处使,不像现在说的“时间就是生命、劳力能换人民币”的样子。
那个时候,推的磨的东西主要是“包谷沙”“包谷面”“豆浆”“包谷汤粑”“绿豆粉”。况那个时候,将需要碾碎的粮食用机器打,得于天儿还未大亮的时候,爬坡过坎地去到很远的地儿,排着队“打”,而且还得“从兜里把原本就捉襟见肘了确实是不多的钱儿里”掏出几角或是上块的钱儿,给到“人家”的手里,算作电费和工钱儿。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地方能打碎粮食的地儿、我们村能去的地儿,就只有区粮管所里的用电的打米机和打面机。而旁的村,能去的地儿就更少了或更远了,时常就只能就近了去靠水流作业的碾房。
推“包谷沙”,顾名思义,就是双手握着杆柄,用手臂持续的发力,用杠杆的原理,推动近千斤重的的石磨,将晒干了的包谷,碾磨碎裂成沙子般大小的包谷沙。推“包谷沙”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大米、小麦这些主粮不够吃的问题。把推好的“包谷沙”,用来煮包谷沙饭,或在大米饭中渗进些包谷沙。
推“包谷面”,顾名思义,就是往“磨眼”里放更少的包谷子儿,或将已磨成的包谷沙,往磨眼里再放进去些,然后将它们碾磨成“面粉状”的细沫儿。推“包谷面”的目的,主要是可以拿来煮包谷稀饭充饥,或渗在大米饭中比包谷沙饭更容易吞食些,而不容易被咽噎着。
当然,也有将包谷面洒到刚煮好的猪草锅里,跟猪草拌匀了喂猪远程,使猪儿更喜欢吃和吃了长得更快些、更肥些。
为什么要费力磨碾了用些来喂猪儿?因为那圈舍里的猪儿啊,是云贵高原大山里的农村人特别倚重的牲畜。喂猪儿,是山里人农户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它给予了那里的人们太多太大的希望。
推“豆浆”,一般是比较少见的。遇见了的,一般就兆示着那推“豆浆”的主人家,定是遇上了家中圈舍里的母牛,“下”了小牛崽,或是家中圈舍里的母猪“下”了小猪崽,将“办事”(办婚丧嫁娶等红白事务)或逢年过节用来推成豆腐的豆子,拿去用水浸泡了,“和着水”用小汤瓢,往磨眼里舀上一小瓢,推磨成浆液,然后拿去喂“下”崽儿的母牛或“下”崽儿的母猪,进行催乳。
推“包谷汤粑”,顾名思义,就是把生鲜的刚从包谷杆上摘取的尚嫩的包谷“抹”下来,“和着水”往磨眼里少量放了,推磨裂成汤浆样儿,然后拿回家做成“汤粑”食用。
当然,推“包谷汤粑”,包括推“包谷粑”,是讲究季节性的。
所谓的讲究季节性,主要得是地里包谷熟了尚还嫩着的能轻易磨成浆的时候。
而推“绿豆粉”,那就是遇着大好事儿了。
因为那是中国大西南,特别是云贵川三省,尤其是贵州人在过农历年时,几乎家家户户于年初,就计划着,经过一整年的努力,先是在地里播下种,然后收获了,于年尾用积攒下来的绿豆,或兑换或去集上买来绿豆,按着米多一些的比例,和着大米,浸泡了,推磨碾碎成浆液。没有收获绿豆的,或买不起绿豆的,便用“胡豆”替代。
花上心思儿,用上力儿,把推磨成的浆儿,细心地在柴锅里,烙成细薄的大的圆的一张张饼儿,继而将那一张张饼分别裹了,用薄刀切成细条儿。放在开了的水中煮熟,然后用筷子拈起,盛到碗中拌上“哨子”和“作料”混匀后食用。
那“绿豆粉”,很讲究“筋丝”,即很讲究“筋道”。评判的标准,有很多,于整个过程和程序环节都有。但终极的标准,一定是最后将切成的细条儿,放在锅中的水里,煮不坏、煮不烂,用筷子拈起它们来看,“条儿”仍然还是“条儿”,且不稠锅。而在过程里,程序环节中,最紧要的则有“在柴灶上的铁锅里烙绿豆粉时的烙工和柴灶里火候的大小”,也有绿豆粉浆的稀稠度。
那绿豆粉浆的稀稠度需要恰到好处。稀了不行,因为烙的时候,它粘不成一张张圆圆的薄薄的饼儿;稠了也不行,因为烙的时候,它会在铁锅上磨不开而成不了一张张圆圆的薄薄的饼儿。所以,在推“绿豆粉”的时候,往磨眼里添舀绿豆和米的时候,水多了不行,因为水多些,虽说推磨起来相较不费力,但推磨成的粉浆会稀了些;同时,绿豆和米的量多了也不行,因为多了,虽说推磨起来“快些”而不费时儿,但推磨成的粉浆会粗糙些。
而粉浆稀了些、粉浆粗糙些,都差了那个合适的稀稠度。要恰到好处,连着后来的工序,做成好的绿豆粉,就得讲究个费时和费力。可谓是付出了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
推磨,确实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活儿。它常常需要一个人在边上,等石磨每转动三五圈,便往磨眼时里添进去一小点“料”,两个人四只手,握着推柄,推上二三个小时或一小半天、一整天。而且,每一次都得用上全身的力气和劲儿。
其中,推“绿豆粉”,是最费时费力的,当然也是最高兴、最幸福的。因为,谁也不会为了过年,而不好好准备。
一说到这儿,脑海中那些年每一年推“绿豆粉”的场景,便都一一浮现了出来。而其中的场景,又尤以某一年在堂屋里的推“绿豆粉”最为精彩。记得那时,边上玩儿的仅有三五岁的我,回“推磨的嫂嫂问我长大了娶什么样的媳妇儿”的问题时,说的是:“自己长大了,找媳妇儿,欲找一个长得高高的、瘦瘦的、披着长头发的、戴着眼镜的、穿着高跟鞋的美人儿”。
当时的场景,至今回味起来,依然是恰似“跑上山头见着遍野开满了鲜花一样”的诙谐、兴高而幸福满满。很多年过去了,我于过去的很多年里,一遍又一遍地有向人叙说过,虽然“嫂嫂已经因病故去了近三十年,我也已经娶妻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