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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人与田

来自月亮的思念 柳岸南 2575 2024-07-07 22:09

  老人留钓鱼人吃过饭后,钓鱼人不住地向老人表示感激,老人没有回应,一个劲儿的嘬着旱烟,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映红了晚霞,老人的脸色黝黑,透着红光。一锅烟烧完,用指头使劲摁一摁再猛地吸一口,憋红了脸,老人快要把自己的肺吸了出来,吐过一口浓重的烟雾,老人和钓鱼人完全进入了云层里,接着,老人托着烟锅子往草鞋帮子上咣咣咣地敲上几下,烟叶灰烬像是长在了锅子里,老人托着烟锅子轻轻地往门柱石上砸,退出来黑色块状灰烬。

  等老人的第三锅烧到一半,钓鱼人不再口若悬河地说自己种五亩地的伟大构想,也不再吹嘘老人的腊肉、新米、米汤、野菜,在一旁红着眼睛,声音也沙哑了,“大伯,我还想喝米汤。”

  老人用大拇指捏灭了烟锅子,收进了怀里,走到灶房,端出一盆如鲜牛乳的米汤,“娃,喝吧!”钓鱼人接过盆子,仰起脖子往下顺,显然是渴极了,咕嘟咕嘟咕嘟,他的喉结匀速地跳动,激荡着周围的空气,米汤特有的香甜味道从他的喉咙里向外辐射。

  老人喝了一口搪瓷杯子里的大叶子茶,红色的茶汤,杯壁挂满了红色的茶锈,分不清茶水红还是杯子里面是红色。喝完了茶,倒了电壶里的水,续满了茶杯。

  老人自称张德才,小名叫狗娃,“名字丑,娃才好养活”是老一辈代代相传的信条。对钓鱼人来说,他也不好意思嘲笑狗娃,钓鱼人说自己叫王兴发,小名叫驴儿。老人听了,直呼,“你叫驴儿,我叫狗娃,你我都不懂事啊。”

  狗娃摸出烟丝儿,又摸出来纸卷儿,递给驴儿,驴儿把烟丝甜进纸张,手指娴熟地打了个纸卷儿,烟丝儿完整地被纸卷包了进去,没有一丝空隙,接过洋火,嚓~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显现稚嫩的轮廓。

  抽着烟,驴儿没有说话,狗娃嘴里嘬着烟锅子,烟火明明灭灭,照亮他脸上那沟壑纵横的轮廓。狗娃的烟锅子烧了一锅又一锅,驴儿的脚边堆起了烟头。

  狗娃四十岁的时候,二十八岁的老婆怀孕了,他这个二十八岁的老婆十六岁就进了他家的大门。那时候,狗娃还不叫狗娃,有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艺轩”,艺轩是老爷家的独子,老爷和太太家大业大,也就由着他不管。

  艺轩的老婆叫“梦莲”,梦莲是邻村的大家闺秀,梦莲过门的时候,艺轩成天都去塘里钓鱼,没有哪一天完完整整待在家里,就连饭菜和水都靠长工挑着担子送到塘边,艺轩恨不得到塘边搭个棚子,事实上,他还的确这样做了,家里堰塘一共十来个,他足足有九个棚子,另外五六个塘是刚挖一年半的,比起那些祖传的老塘子,新塘鱼不大,艺轩也没兴趣。哪一块地蚯蚓最多,哪里下钓必中,艺轩比谁都清楚,艺轩大可不用钓鱼,直接派家里的佃户下水抓起来给他装在大箩筐里,装满几百来个没有问题,艺轩家有的是塘,有的是地,有的是佃户长工。

  艺轩的父亲兼𨭉从祖辈手里继承了茶场和将近两百亩良田,到了艺轩娶了梦莲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百亩田地,老东家好钓鱼,钓高兴了就好赏,家里的产业也就散去大半,艺轩娶了梦莲第八个年头,兼𨭉就算再想抱孙子,也熬不住了,次年,艺轩的生母张刘氏也积郁成疾,撒手人寰,这以后,狗娃扔掉了手里的鱼竿,家族的产业有了好转的迹象。

  二十八岁的老婆有了孕吐反应,艺轩看到说不上有多高兴,当即让家里的长工划着船去塘里网几条筷子长的鲫鱼,吩咐厨房老妈子给梦莲补身子。

  等到梦莲怀胎到第九个月,梦莲隔不久上吐下泻,家里接连换了几个丫鬟伺候,都没能有所改变,梦莲挺着大肚子,央求艺轩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厨房的老妈子换回来,艺轩的眼神日益空荡,周围的郎中都请了个遍,居然都不知道梦莲是个什么病症,喝到第三副保胎药,梦莲怎么也不喝了,十多天来,打碎了不下二十个碗。

  不久后,梦莲早产,艺轩亲自备好的热水和毛巾,接生婆满头大汗赶到时,在卧房外焦急踱步,接生婆突然闯出来,“头太大了,出不来,难产,保大保小。”艺轩机械地说,“保大,保大。”说完瘫倒在地上,眼睛里突然失去了光明,“点灯,点灯,天黑了,给梦莲点灯,来人啊。”艺轩焦急的吼着,家里的长工走进,扶起了他,到太师椅上坐下,“老爷,天还亮着,你看不见了吗?太阳还没有落山。”

  艺轩摸到桌上的茶杯,大怒,“天黑了,看不见吗?快给梦莲点盏灯。”身旁的小伙计咕哝着,“老爷是不是疯了。”长工瞪了他一眼,把小伙计拉到身后,怕少爷动手打他。艺轩嘴里叫着,“点灯,点灯啊,梦连在生孩子,点啊,你们点啊。”说着,眼里流出泪来,蜷在太师椅上忙所有人昧了良心。

  长工们围拢来,小伙计凑上前去,点了盏油灯,拉着少爷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跳动的火苗,回头冲大伙小声说,“少爷看不见,也听不见。”一下子,现场炸开了锅,有几个长工嚷嚷着带走了主家的家具,不一会儿,长工们散去一大半,还有几个长工怔在原地,艺轩嘴里含混着,“点了就好,点了就好,梦莲怕黑。”

  过了半柱香时间,有几个长工回来了,带着几个郎中,又是银针扎,又是药丸冲服,又是推拿顺气,少爷终于清醒过来,接生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少爷冲进去,只听一声闷响,又晕了过去。

  鲜血染红了棉被,接生婆满身血迹,倒在血泊里……双眼圆睁,嘴大张着,歪在一边,抽抽着喘着粗气。那以后,接生婆没有再接生,那以后,艺轩没有再娶,靠着家产开辟了块地基,盖了几间房,也就是老人现在的房子。

  艺轩积极响应党的政策,主动把土地上交给了国家,亲信的长工、丫鬟,老妈子,伙计也都在属于自己的土地里耕种,接生婆也在自家多出来的那半亩地里耕耘,在一茬又一茬青黄交替里抹去了往事的痕迹。

  老人的烟斗抽干了,烟袋空荡荡起来,笼罩着两人的烟雾退散开,两人再次看到彼此的脸庞,都老了许多。

  “狗娃,这是我给我那未出世孩子取的名字。”老人平静地吐出一口烟气,夹着烟雾,飘在空气中,往事如烟,随风消散。

  钓鱼人循着夜半的明月回家去了,狗娃把清冷的月光关在木门外,月亮悄悄顺着门框的间隙,和狗娃打了照面,一瞬间,狗娃对梦莲的思念涌上心头,一时间排解不开,只好摸着黑捡起化肥袋子上的细长的烟叶子,剪成一指宽的碎段,收进了书本大小的编织袋里,再剪些碎末用烟叶段裹起来塞进烟锅子里,摁了摁,点了火,砸砸砸~地抽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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