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部分】
chapter 1
天未亮时,段夫人就醒来了。她起身坐起,见身侧的段太傅依然合着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
段太傅和她伉俪情深,感情如胶似漆。她也希望心尖儿上的宝贝女儿能过这种幸福的日子,可毕竟她嫁的人是……
“今日就出嫁了,别让婉儿觉得你难过。”段太傅虽然合着眼睛,但也同样一夜未眠。
段夫人心中不满,索性吐出了满腹的牢骚,“咱们女儿自幼聪慧,怎么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你说,怎么就嫁了他呢。”
“广安王府的世子是跟随陛下夺江山的人,陛下向来器重,日后的封赏也不会少。我见过几次,谦卑有礼,也不尽是传闻里那般阴狠毒辣的样子。倘若日后婉儿的日子过得不好,咱就把婉儿接回来,横竖咱也养得起她一辈子。”
一番话安慰下来,段夫人这才止住了眼泪,起床准备梳洗。
而另一边,段云婉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妇人为她梳起繁复的发髻,再画上稍微浓重的妆容。
她微微笑着同丫环说话,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差错,只在簪花时晃了会儿神。
最后出门时,段云婉拿出了梳妆匣子里的那朵绢花,叮嘱纯儿收到嫁妆的首饰盒子里。
然后盖上盖头,由人扶着出门上轿。
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
关于她的夫君卫子瑜,段云婉早有耳闻,她知道卫子瑜一向行事狠厉、不讲情面,私下里被人骂做毒蛇,名声很差。
奈何这是赐婚,她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出嫁这天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做到不失礼数罢了。
绕她读了这么多年书,赚了这么多银子,最后还是要嫁作他人妇。
简直可笑至极。
婚礼流程异常复杂,最后终于结束时,段云婉已经身心俱疲了。她端坐在龙凤喜床上,捱不过饥肠辘辘,悄悄摸了颗大枣垫肚子,心里只盼着卫子瑜快点过来掀盖头。
她要吃饭!
约摸一刻钟后,段云婉终于听见了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卫子瑜开门进来,屋里随侍的婆子和丫环道了恭喜的话,领了赏钱后笑着离开了。
脚步声近了,卫子瑜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段云婉盼着他掀盖头,他却说起了许多有的没的。
“王府里事情不多,我母亲去世得早,先前一直是全部交给管家处理。若是你想接手的话,我明日叫他来跟你对接。”
声音还挺好听。
“既然你嫁进了广安王府,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若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直接告诉管家就好。”
那肯定的。
“今后每逢过年过节,都要随我去宫中请安。若是钟……若是皇后娘娘单独召你进宫,只管去就是了,她没有那些旁的心思。”
赞同。
“其余时间,只需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但要注意一点,要顾及王府的名声。”
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快点掀盖头吧!
“我母亲过世得早,所以不会有人催促你生儿育女……”
那就好那就好,小孩子什么的最烦人了。
“本王会保你此生无忧无患,你只需要做好你本分之内的事情便好,不要再有其他的妄念。”
这些话听下来,段云婉听得头都要大了,但她还是准确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何出此言?”
卫子瑜顿了一下,“本王心中有挂念的人。”
段云婉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也太狗血了,不过正好合她的心意。
正思考怎么接话时,眼前忽然一亮,屋内的布置尽数映入眼帘。
是卫子瑜掀开了盖头。
段云婉抬头,看清了他的样貌,硬是愣了两秒才发出惊呼。
两人皆是一惊,“怎么是你?!”
=
=
chapter 2
段云婉回门当日。
广安王府的马车内,段云婉瞄了一眼身旁的人,打趣问道,“敢问世子,您心中挂念的那位佳人是谁啊?”
卫子瑜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只耳朵尖有点泛红。
段云婉见他害羞,更想去逗他,抬手去摸他的下巴,模仿他的腔调,“本王有挂念的人。”
话音刚落,就被卫子瑜抓住了手腕,“别闹了。”
卫子瑜脸上有点挂不住,段云婉看得出来,于是不再继续,坐到一旁偷笑。
先前她还觉着自己是个倒霉孩子,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运气真好。
而另一边,卫子瑜见段云婉坐到一旁,不再抱着他的手臂,心中已经生出了悔意。
她是不是生气了?
于是卫子瑜默默挪到段云婉身边,试探着去拉她的手。
却没想到段云婉立刻回握住,笑着靠在他怀里撒娇,“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卫子瑜正色道,“没有。”
段云婉伸手扯他的衣袖,“真的没有?”
“我不会生你的气。”
段云婉觉得有趣,再追问道,“那如果是我做错了呢?”
卫子瑜认真思忖过后回答,“也不会。”
“真的不会?”段云婉疑惑问道,“如果我犯的是很大很大的错呢?”
卫子瑜想了一下,“一点点。”
“什么?”段云婉没听清楚。
“会生一点点的气。”他解释道。
“然后呢?”
卫子瑜抱住她,“然后我会帮你弥补错误。”
车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也一样。”段云婉回抱住他,“虽然我没有你厉害,但是如果你……我也会竭尽所有,帮你弥补错误的。”
段云婉此时正沉溺在和欢喜之人新婚的甜蜜里,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一语成谶。
=
=
chapter 3
一见钟情这四个字,不单具言不相信,卫子瑜也从未信过。
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确定了那人会是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这怎么可能,实在是荒唐至极。
一切还要从三年前的花朝节那天说起。
收到具言传来的消息时,卫子瑜正在钟鼎楼吃饭,事态紧急,又是过节路上人流熙攘,他也就没有叫人套马车,步行去了一条街外见面地点。
路上走得太急,撞上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小孩匆忙道了歉离开。
待那小孩走出一段距离后,卫子瑜才反应过来,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京中谁不认识广安王府的世子,所以他出门在外都是刷脸制服,荷包里只有一些碎银子。
但是里面有卫子栩寄来的密信!
卫子瑜带着侍卫转身要追,却见一位妙龄少女正揪着那小孩的耳朵朝他们走过来。
女孩戴着面纱,声音清澈,“是你丢了荷包吗?”
卫子瑜伸手要去接,“正是,多谢姑娘。”
女孩却收回了手,“荷包是什么纹样?”
“云纹。”
“颜色呢?”
“鸦黑。”
“没错,”她笑眼弯弯,双手递上荷包,“不必言谢,举手之劳。”
“公子,这贼人要如何处置?”侍卫钳制住那小孩的手肘,向卫子瑜请示道。
卫子瑜看向眼前的女孩,有询问的意思。
“生存所迫,窃盗也并非他本意,放了吧。”段云婉心有不忍,拿了两钱碎银子递给小孩,“城南的货栈正缺人打杂,明天去那里找个活计,明白了吗?”
卫子瑜见那孩子衣衫褴褛,“那便放了吧。”
他还有急事,道了告辞就离开了,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段云婉也是如此。
可谁知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又在荣家铺子相遇了。
一次能说是巧合,两次就不好说了。
卫子瑜叫来影卫,叮嘱他们仔细查查她的来历。
两刻钟后影卫来报,只知道是云裳阁的人。
至于名字、身份,一概不知。
难道是夏贵妃那边的人?
卫子瑜起了疑心,起身走到段云婉桌前,“不知可否邀姑娘共饮一杯?”
段云婉没有拒绝,“自然可以。”
因为卫子瑜长得很美,她喜欢漂亮的人。
可是落在卫子瑜眼里,这番举动却是别有用心了。
于是他开始劝酒,劝一杯酒,问一句话,试探一步。
卫子瑜喝到酩酊大醉时,段云婉依然神智清明,甚至叫来伙计加了一屉虾饺。
见他如此,侍卫只得上前,向段云婉道了得罪,然后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卫子瑜带回了广安王府。
=
=
次日,云裳阁。
“还在吗?”段云婉问。
宝珠出门看了一眼,“正喝茶呢,这都半个时辰了,不然您出门去看一眼吧。”
段云婉无奈,只好理了衣裙,出门应付卫子瑜。
她是对这个人有好感没错,但是她从未说过自己在云裳阁,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调查她。
这就很下头了。
“昨晚喝得太多,睡的有些久了,您久等了。”段云婉走入正厅,笑道,“这位公子,云裳阁只做女儿家的衣裙,您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我不做衣裙,”卫子瑜放下茶盏,“我找你。”
“是吗?”
“昨天的事是我唐突了,生意场上算计颇多,难免多谢戒备。”卫子瑜起身,走到她面前,“不知可否请……”
段云婉接上他的话,“我姓云。”
于是卫子瑜继续说道,“不知可否请云姑娘吃顿便饭,权当在下赔罪。”
“好啊,”段云婉喜欢他那张脸,如今误会又解除了,自然没有拒绝,“还要喝酒吗?”
“……不必了。”
然而在卫子瑜眼中,这顿饭之后,段云婉就失踪了。
他总不可能跑到夏婕面前,问她她的云裳阁里的那位云姑娘去哪里了,只能派暗卫默默调查。
结果一无所获。
其实段云婉只是回平州了。
昨晚段家老宅来信,信上说祖父病重,或许时日无多,只愿家人团聚。
于是段太傅辞去官职,带家人回了平州。
后来她在平州守孝三年,因为父亲再次得了太傅的缺才重新回到京城。
段云婉试着寻找过当年那位俊俏公子的下落,同样一无所获,难过几天后,权当自己掉了一件漂亮簪子,不要紧的,流些眼泪就好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
可突然的赐婚已经让她自顾不暇,也没了心情去寻当年的人。
直到在洞房夜重新见到卫子瑜。
怎么说呢?就……她还挺幸运的。
=
=
chapter 4
平平无奇的婚后某天,广安王府,书房。
段云婉看着窗外的桂花,坐在书桌前默默后悔。
她刚刚为什么要和卫子瑜吵架?这厮是有名的辩论小能手,曾经以一己之力气病了三位谏官。
她没脸叫卫子瑜让着她什么的,也不能说卫子瑜胡搅蛮缠,因为他说的话句句在理。
好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卫子瑜说得颜面扫地,段云婉最终低下了头,默默收拾好画具后,转身去了卧房,“下午还得去云裳阁,我要睡午觉了。”
卫子瑜眨眨眼睛,又看了眼桌上的画稿,缓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方才段云婉叫他过来,要他点评她的画作,是一幅山水画。
卫子瑜也认真点评了。
他说的是“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悬浮,没有画出真正的意蕴,华而不实”。
……好像是有些过分啊。
她是不是生气了?
卫子瑜叹了口气,为什么他这么笨,刚才的场景,若是在旁的夫妻之间,必然是浓情蜜意、打情骂俏,好不恩爱。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是把夫人惹恼,然后一个人去睡觉?为什么?为什么!
在朝堂上和那些老家伙争辩时,他明明可以游刃有余的。
段云婉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知道是卫子瑜,但是她现在正在做一个美梦,根本就不想睁眼。
“我错了。”卫子瑜揽住她的腰,语气委委屈屈,“婉婉,不要气了好不好?”
段云婉依然闭着眼睛,“你没错,我确实画得不好。”
卫子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你生气了。”
“因为我想听你夸我,”被他的目光看得不知如何是好,段云婉拉起被子遮住眼睛,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即使我画得不好。”
良久没有听到声音,她又拉下被子,转过身去看向卫子瑜的眼睛,“你明白吗?”
卫子瑜轻笑,“我明白了。”
然后抬手紧紧抱住她,吻上那片花瓣一样柔软的双唇。
一室旖旎风光。
=
=
chapter 5
段云婉把手里的信纸折好,小心放到信封里,又起身走到妆台前,把信封锁到首饰匣子的暗格里。
卫子瑜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月了,原因是他接了陛下的旨意,去了平州处理当地的旱灾。
一个月的时间倒也不算长,可两人之间互通的书信已经有了厚厚一沓。
除了有些多余的思念外,段云婉过得十分舒心。
府里的事情有管家出面处理,她只需要在傍晚回来时履行一下世子妃的义务,简单听一下今天的事务就足够了。
广安王府非常让人省心,但云裳阁就没这么顺她的意了。
宝珠端了两碟点心进了设计室,“阁主,先吃些垫垫肚子吧。”
段云婉有些吃惊,“还没走?”
“没呢,”宝珠是个泼辣的,故意提高了回话声音,好让外面的人听到,“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女儿,竟然会为了一件衣裳争起来,真真是……”
话音未落,屋外的红衣少女已经闯了进来,“你说谁呢?下贱……”
段云婉端起茶盏,反手泼到了小姑娘裙子上。
“你……见过世子妃。”红衣少女瞬间消了嚣张气焰,“失了礼数,还请太子妃不要怪罪。”
段云婉被这声“世子妃”搞得心情复杂,十几岁时她熬夜画图裁衣,和父亲冷战足足两年才得来做生意的首肯,又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将云裳阁立起来,最后得到的称谓却还是“丈夫的妻子”?
凭什么?!
“叫一声云阁主。”她说。
红衣少女不解她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云阁主。”
段云婉满意地点点头,“看中了那件『涅槃』?没关系,我给你做件更漂亮的。”
“多谢云阁主。”红衣少女十分上道。
“去量尺寸吧。”段云婉大方地摆一摆手。
待众人离开后,段云婉重新坐回桌前画设计图,可是红衣少女的话让她如鲠在喉。
世子妃世子妃世子妃,段云婉越想越烦,索性换了一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倒也不算太热,但她没有逛街的心思,径直去了平日里常去的书画斋。
今日店里新挂了一幅字,写得极为恣意随性,落款是悦云居士。
段云婉叫来季老板,“将这幅字包好,送到云裳阁。”
“云阁主……”一向视财如命的季老板此时却面露难色,“这幅字,实在是不方便出。”
段云婉淡淡回道,“最多再加一百两。”
笑话,挂在店里的字画大多是来京城备考的书生所作,因为囊中羞涩所以才写几幅字绘几幅画放到这里,好赚些纸墨钱,哪里有不肯卖的傻瓜?
季老板还没来得及答话,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季老板说得没错,这幅字……的确是不卖的。”
段云婉循声望去,是卫子瑜!
如潮水般的欢喜从心头涌起,她飞奔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提前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啊?”
转而又问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是,”卫子瑜接住她,轻啄两下脸颊,“想我没有?”
咕噜咕噜,回答的是她的肚子。
段云婉羞涩一笑,“饿了,还没有吃午饭。”
“那我们先去吃饭,”卫子瑜搂住她的腰,“吃过饭后再聊别的事情。”
段云婉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别的事情?”
可卫子瑜怎么也不肯说,笑得神神秘秘的带她往门外走。
马车就等着那里。
“小心,别摔了。”卫子瑜伸手扶她。
段云婉没接,利落地上了马车。
“云阁主,”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马车前,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听闻阁主成婚,小生家中贫寒,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特意作画一幅,请阁主收下。”
段云婉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卫子瑜,斟酌片刻后说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书房里的书画足够多了,实在不好再收下你这一幅。”
说完,卫子瑜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同时吩咐车夫,“去钟鼎楼。”
=
=
马车里。
段云婉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是上京参加科举的,从前买过他几幅字,后来知道他家中……有些贫寒,所以也请他帮云裳阁做过一些抄录之类的事……”
“他喜欢你。”卫子瑜一语道出他的不快。
段云婉仔细想了想,“这很正常。”
然后继续说道,“我又不差,相貌、品行、才气、家产,哪一样都不输于旁人,被喜欢是很正常的。”
卫子瑜不语。
“生气啦?”段云婉扯扯他的衣袖,“还是说,你吃醋了?”
卫子瑜失笑道,“我才没有。”
段云婉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问道,“我听说你从前常去醉春苑?那里的……”
卫子瑜迅速解释道,“在遇见你之前和遇见你之后,我从未同任何女子有过情意。”
“呐,我也没有好吧。”
段云婉故意嘟起嘴巴,脸颊鼓鼓的,看着这副可爱模样,卫子瑜不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年就是春闱了,你可别做手脚啊,”段云婉拉住他的手腕,正色道,“他读书不容易的,而且真的很有才华。”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卫子瑜嗤笑道,“顶多将他外放就是了。”
段云婉无语,“那……我们等会儿吃点什么?”
“还是先说事情,”卫子瑜抱住她,“准备些礼服首饰,过些日子可能要有宫宴。”
“知道啦。”
参加各种社交场合,也是她作为世子妃的义务之一。
=
=
chapter 6
卫子瑜赶在腊月回京,偏偏腊月又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洗漱穿衣准备上朝,回来时天已大亮,方才来得及吃上一口温热的早饭。
“这个月十五去宫宴。”卫子瑜咽下牛乳,“可有备好衣裳?”
“那是自然,”段云婉早就吃过了早饭,此时只是陪他坐在这里,腻腻歪歪的,“想看看吗?”
卫子瑜无奈地笑,“盛情难却。”
穿去宫宴的衣裳最重要的不是漂亮,而是隆重、华贵和彰显身份,所以段云婉并不喜欢她准备的那些衣服。
她换的是入秋时设计的那套“情侣装”,顺便拿出了卫子瑜的那套。
卫子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噙着微笑,“这好像有点难穿啊,云娘,帮我。”
这正合了段云婉的意思。
春意未至,然一室旖旎。
=
=
吃过午饭后,卫子瑜拉了段云婉去暖榻上说话,不过是些闲言琐事,段云婉听得兴致缺缺。
屋子里碳火烧得足,又是刚吃了东西,约摸两刻钟后,她已经有了困意。
睡得半梦半醒之时,一丝凉气叫醒了她。
段云婉睁开眼睛,是讨厌鬼卫子瑜打开了窗户,怕她着凉,只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卫子瑜抬手合上窗户,“别睡啦,不然晚上睡不着觉又要闹我。”
段云婉白他一眼,傲娇道,“那我今晚去云裳阁睡就是了。”
“还气呢,不气了啊。”卫子瑜抬手捏捏她的下巴,“外面下雪了,夫人可愿随我去园子里走走?”
“真的吗?!”听到“下雪”二字,段云婉立即坐了起来。
她轻轻推开了窗户,果然,院子里正飘着细细碎碎的小雪。
雪景是她的最爱,段云婉不愿错过,当即下了暖榻,“走吧走吧。”
“别急,先拿上手炉。”卫子瑜帮她披上银狐皮斗篷,又仔细系好绸带,还叫了丫环去准备手炉。
足足消磨了半刻钟,两人才离开屋子。
卫子瑜不愿被旁人打扰,抬手屏退了下人,笑着说道,“夫人这边请。”
说着他就打开了手里的伞。
段云婉也笑,笑得眼睛弯弯如一线月牙,她知道卫子瑜不喜表露情绪,此时难得得了这份情意,忙扑到他怀里,紧紧攥住他的手。
于是两人一同下了台阶,缓步往后院走去。
广安王府的后院有专人负责打理,手艺卓绝,因而今年的梅花开得异常生动。
段云婉瞥到一枝极为动人的红色,松开卫子瑜的手,走到树前摘下一朵红梅,抬手别在他发髻上,“这颜色很衬你。”
卫子瑜抓住她微凉的手,轻轻印下一个吻,才说道,“我想起了原来读过一句诗。”
“是什么?”
卫子瑜笑着说了。
段云婉仔细想了想,问道,“出自哪本诗集?我没印象。”
卫子瑜抬手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雪花,笑眼中满是宠溺,“在下拙作。”
段云婉眼中笑意更甚,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将吻落在他唇角,“写得不错,我很喜欢。”
=
=
宫宴当天。
马车只能停在宫城外,宫人带着卫子瑜和段云婉入了座。
卫子瑜的位子自然要靠前安排,旁边挨着的人是安御史。
这是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已经看开了一切,待人温和宽厚的,但安御史一见卫子瑜的面,就别过脸去冷哼一声,“毒蛇。”
段云婉被这冷不丁的嘲讽气得几乎柳眉倒竖,不过倒也没失了风度,只当没有听见。
然而安御史不依不饶,开始细数卫子瑜的种种恶行,并夹杂着对卫子瑜人品能力的贬损。
段云婉忍不下去了,衣袖一甩,“御史大人方才也说了,世子为陛下殚精竭虑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情,即使有些人在背后抹黑世子的名声,也抵消不了世子为百姓做的实事!!但是御史大人又做了什么呢?世子可是亲自去了平州处理今年的旱灾,平州贪银子的那几位,御史大人可是一言未发啊。”
安御史被气得老脸通红,碍于场合没有发作,官服袖口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像一团破抹布。
这种情况下应该适可而止,段云婉于是不再追责,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卫子瑜捏了捏她的手心,她转头看去,卫子瑜嘴角正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会儿没有人看向这边,段云婉悄悄靠在卫子瑜身上,轻轻啄了啄他的唇。
再为他做件春装吧。
=
=
chapter 7
卫子瑜失约了。
今早他和往常一样去上朝,临走前吻了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的段云婉,“中午约了司扶清去钟鼎楼谈事,不必等我。”
段云婉乖乖点头,声音黏黏糊糊的,“会喝酒吗?”
“不会。”卫子瑜宠溺地笑,“晚上还要和你一起去逛夜市,我记得的。”
段云婉抬手遮住微红脸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可是他今晚没有回家。
回来的侍卫说,“世子被安御史参了一本,说世子……意图谋反,陛下只好暂时将世子投入了天牢,说是要严肃处理。”
段云婉皱紧眉头,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勉强着让声音保持清晰,“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陛下……不是一向看重广安王府吗?”
卫子瑜断然不会做出,那就是只可能是有人蓄意构陷,可无论如何,皇帝借卫子瑜的手做了那么多腌臜事,两个人平日里又亲如手足,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尽全力保卫子瑜吗?
侍卫继续回道,“安御史手中证据确凿,当着朝堂众臣的面,一时不好放人。”
段云婉眼前发黑,“你可知道都是些什么证据?”
那侍卫有些为难,“似乎是书信什么的,属下也不太清楚。”
“有没有什么办法,”段云婉竭力稳住呼吸,“能让我去天牢见他一面。”
这位侍卫一向是忠心的,没有再多言,只说道,“属下会想办法的。”
而后便起身离开去办事了。
=
=
次日凌晨,天牢。
段云婉换了轻便的衣裙,一路小心,快步走到某间牢房前,和早已等在那里的人对上视线。
“我没做过那些事情。”卫子瑜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住亲吻着,“云娘,信我。”
段云婉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相信你。”
卫子瑜想了整夜的对策,脑子异常清醒,听到这话却乱了心思,眼睛不自然看向别处,“你应该听说过的,我做了那么多恶事,你真的就一点也不介意……”
段云婉打断他的话,“我在找证据。”
卫子瑜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向她。
的确是错愕。
因为他清楚卫子栩一定会保他,司扶清也一定会帮他,甚至是远在平州的风煊,听到这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拉他一把。
但他万万没想到段云婉也会如此。
他是双手沾满血污的疯子,是会被史书唾弃的存在,云上的皎皎明月怎么会甘愿配他坠入地狱呢?
他怎么配。
“快说啊!”见他一直发呆,段云婉急忙扯了他的袖子提醒,“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快点说啊!”
这可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再感动也不能失了理智,卫子瑜连忙回过神来,将自己今日的推断全部说了出来,“安御史手里的证据只有书信,那些一定是伪造的。为了避免麻烦,我的书信一向是让书童代笔,所以现下在京城的人里,除了陛下、司尚书和你,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我真正的笔迹。”
段云婉心领神会,“那你写给我的那些诗词……”
卫子瑜郑重地点了头。
段云婉眼神坚定,“我明白了。”
而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
=
历来的规矩是臣子无召不得入宫,况且以当下的情况,皇帝也不好明目张胆将她交去商议对策,臣子们都看着呢。
段云婉清楚此时她不宜入宫,所以她选择去找司扶清,并尽可能地将卫子瑜的话如数转述。
“所以你的意思是,”司扶清微微皱眉,“关键证据是我在这里的亲笔书信。”
“没错,”段云婉点头,神色恳切。
她没有说自己手里还有卫子瑜的亲笔书信,对于司扶清,卫子瑜或许深信不疑,可她不能完全相信。
段云婉继续说道,“还请大人……”
“自会如此。”司扶清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随即看向窗外。
栽在床下的花木有微微的晃动。
段云婉心中警铃大作,某个猜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急忙低声问道,“那些书信在哪里?”
司扶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起身往书房走去,段云婉也匆忙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就有侍卫来报,“大人,东院起了大火,现下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东院就是书房所在的地方。
司扶清皱紧眉头,这……恐怕次是有人蓄意谋害啊。
他转过身,叮嘱段云婉,“他们既然能在我这里下手,那想来一定是蓄谋已久,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云阁主,我派人送你回去。还有,回去后一定要找一找有没有世子的亲笔书信,一旦找到就要随身携带,除了府里的影卫,不要相信任何人。”
段云婉点头,“我明白了。”
她现在无比冷静,只问了一句,“他的案子什么时候审?”
司扶清回答,“陛下命我们加急准备,最快就是后日。”
段云婉行了一礼,“我会尽量带书信过去。”
=
=
卫子瑜的事情并未过分张扬,只请了安御史、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位官员到场,不过十几人。
但是唯独段云婉不在。
眼下没有有力证据,司扶清心中极为慌乱,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按他预想的计划辩驳,以求延期处理。
调查过半时,段云婉姗姗来迟。
她交给司扶清一个盒子,解释道,“路上有些耽搁了。”
司扶清心领神会,“有人找麻烦?”
段云婉点点头,“有人跟踪了我的马车,想抢夺这些书信。”
“那……”
段云婉指了指身上的朴素衣裙,“金蝉脱壳。”
她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找了侍女假扮自己,坐广安王府的豪华马车从正门出发。她自己则换了不显眼的衣服,乘简单马车从后门离开。
路上人太多,没有官员标记的小车没有优先行驶权,自然来得慢了些。
司扶清这才放下了心,不过等他把书信递上去后,才明白为什么段云婉要离开这里。
那些书信多是卫子瑜写给她情书,话语缱绻语调缠绵,完全不是平日里的风格。
当事人在场的话,多少有些尴尬。
=
=
【番外:卫子瑜视角】
顺便一提,广安王府的世子卫子瑜也要成婚了。
婚期定在明年夏天。
卫子瑜性情一向淡漠,根本不在乎要和谁成亲,不过还是派人打听了一下段云婉的消息。
听说是位小有名气的才女,虽然赶不上白予泠十分之一,不过在京城贵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段家也送来了她的画像,卫子瑜手上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一时顾不上打开看上一眼。
等到终于闲下来时,画像已经和其它用不到的书册一起,被收在书房角落的箱子里了。
卫子瑜懒得再翻,横竖再过几天就是大婚之日,当晚就能看到这位世子妃的样貌,不急于一时。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此时竟身着正红喜服,巧笑嫣然地看向他。
和梦里一模一样。
如此最好了,他已经帮卫子栩登上了皇位,又清除干净了夏家的势力。
她在这个时候出现最好,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谁会来伤害她,而他也不会像卫子栩那样每天心惊胆战。
卫子栩做好了一切准备,想和她白头偕老。
唯一担心的是,段云婉会不会在意外面的传言。
也不能说是传言,因为他真真切切地做了那些事情,背信弃义、铲除异己等等各种为人不齿的事情。
卫子栩今后要做皇帝,手上不能有一丝血迹和脏污,所以这些事情只能由他来做。
后悔吗?
在认识段云婉前,他从未后悔过。
可段云婉在外维护了他,甚至……还找出关键证据,救了身陷囹圄的他。
回家那天下了小雪,可段云婉又哭又笑地跑过来为他撑伞的样子,让他感觉今日似乎晴空万里。
原来真的会有人伴他度过漫漫长夜,那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