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高悬
在黑暗森林的中心区域，一个巨大的黑影蜷伏在空地上
“呃？”
巨狼的耳朵动了动，涅罗睁开眼睛，她发出一阵不满的哼哼声，随即消失在空地的阴影里
‘呲’
风划过树丛和落叶刮蹭草地的声响在有些寒冷的夜晚无处不在，两个身影在树林的空隙间绰动着，其中一位的步伐明显踉跄得多
他们没发现黑暗里多了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她毛绒绒的眉头，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随后，影子里的存在离开了，就好像那道目光从未出现过
在黑暗森林的另一个位置，坐在巨树上的女人翻阅着手中的书，巨狼的头颅从阴影中浮现，熟练地拱了拱她的肩膀
“睡不着吗？”
桢回头摸了摸涅罗的脑袋，巨狼冲她翻了个白眼
涅罗退回黑暗里，在影子的一阵扭曲和涌动之后，一个有着蓝黑色杂乱长发的女人走到桢的面前
涅罗很随意地在桢旁边坐下，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和一件大的过分的黑色衬衫
桢坐到她身后，为她打理杂乱的头发
“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涅罗轻轻闭上眼睛，她似乎很享受这样
“新的闯入者？”
桢回答的很快，她已经习惯了涅罗的个性，无论对错，回答这个行为本身更为重要
“差不多，他们好像是来找那个的...”
“那个？”
桢的手上的动作因为思考而顿了一下
“就是那个很久以前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涅罗又一次翻起白眼
“那不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只是在每个人眼里都不一样，你觉得它不存在，就自然看不见”
“你不是把它藏起来了吗？”
涅罗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桢怀里
“虽然我已经不在那个破位置上了，但是我能感受到，那两个闯入者里有一个在被利用着寻找那个东西”
“你又要...”
桢搂着涅罗的肩膀，靠着巨木的树干
“不...那不是随便一个天选之子就能够操纵或者利用的，随便让他们把那玩意儿拿走吧，我们也能少一个麻烦...”
涅罗从桢的怀里站起来，走进身后巨树被挖空的树干里
树干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她走下一层楼梯，拿起架子上的一盒东西
“你拿净羽打算做什么？”
桢跟在她身后，看着涅罗手中的盒子
“那个家伙要撑不住了，如果再不加以干涉，他的脑袋会被扭曲成一团浆糊的”
“你要帮他们？”
“只是为了我们”
话音刚落，涅罗就消失在黑暗里，桢看着她离开的地方笑了笑，从旁边巨大的书架上又挑了几本书
........................
重复，单调，漫无边际
眼前的路似乎已经反复涉行了无数次，方向早已无法确定，而走在前面的人，在无光的折磨里挣扎着前进
呵...还挺有诗意...
祖焓咬断了嘴里的草茎，歪头将其吐在一边，他看着不远处挣扎前进的身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陈枷几乎是在闭着眼睛前进
越是靠近，脑海里的存在就越是明亮，它随着颅内的阵痛闪烁，昭示那似乎不容置疑的存在
“很近了...”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给谁听
但祖焓仍回应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干涸的动力又增添几分，他扶着树干喘息了一阵，然后再度迈开麻木的步伐
突然，就像是盛水的容器摔得迸裂，液体随着令人精神紧绷的惊呼流了一地
混沌的一切都好似被劈开了，外界的光流进他的脑海里，将折磨的黑雾撕扯干净
在醍醐灌顶般的清明中，陈枷惊愕地抬起头
荧蓝色的微缩鸟群在盘旋，发出无法听见的鸣叫，如同真正的鸟儿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啄理着羽毛，然后小跳几步钻进他的身体里
鸟群的微光将周围照亮，陈枷找寻着那个陪他行走了许久的人
祖焓在光芒的最边缘矗立着，陈枷只能看见他沉默的背影
在陈枷看不见的黑暗里，他和眼前的庞然大物‘对峙’着
有东西在无声地燃烧，祖焓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洞黑的眼眶和其中翻腾的火焰
对方饶有兴致的打量是那样轻蔑，恐惧在让他做出本能般的威胁动作
周围的一切开始噼啪作响，令人呼吸困难的焦味散发开来
黑暗里的存在无奈地压了压爪子，它翻了个白眼，消失在黑暗里
下一秒，祖焓瘫坐在地上，不存在的冷汗并没能浸湿他的衣服，但恐惧仍让他撑着地面的手微微颤抖
微缩的鸟群仍在盘旋，有一些停在了祖焓的头发和肩膀上，它们如同真正的动物一般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在无声的叽喳中融进他身体里
祖焓的精神清晰了一些，他大喘了几口气，试着冷静下来
他转过头寻找那个现在跟残疾人无异的家伙
但陈枷并没有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心底暗叫一声不妙，挣扎着想用失去知觉的腿站起来
但如烂面条一样的腿并没能成为支起身体的有力前提，他仅是在挣扎中换了个姿势瘫坐着
一股力量拉住了他的左臂，让他能够调整到一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他顺着力量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两人对视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沉默
“我还以为谁呢，这不残疾人吗...头痛治好了？”
“是天上飞的这些...一种诡异的清醒”
祖焓眯着眼睛，用下巴撇了撇涅罗离开的地方
“刚刚有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突出一个吓人”
环绕空地的鸟群已经变得稀疏，在消散前闪烁着最后的微光
陈枷指了指头上的奇景
“NPC吧，应该是来帮我们的”
祖焓笑起来，不知是因为愉悦还是讽刺
“人道主义援助之类的？”
“鬼知道呢”
陈枷苦笑着摊了摊手，他把祖焓拉起来，在确定对方站稳之后才松开扶着的手
“一般这种寻路任务碰见NPC代表着什么来着？”
祖焓拍净手上的尘土
“开始，或是结束”
“那就说明我们快到了，你还能感受到那玩意吗？”
陈枷闭上眼睛，一段时间后，他认真地点点头
“头不痛之后那玩意的存在就模糊了很多，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大致方向”
祖焓环视一眼景色如一的各个方向，叹了口气
“那就走吧，现在回头也不现实了”
........................
天花板上镶嵌的晶石散发着明亮但不刺眼的柔和光芒
“只有个体，什么意思？”
莫瑟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床边的薇
薇用手指轻轻揪着床单，眼神有些落寞
“那个德鲁伊说，妖精是哈梅尔创造的特殊产物，自然演化中并不存在，弥生林里根本没有妖精群落...”
“所以你想亲自去看看？”
“............”
薇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点头
莫瑟看着薇的眼睛，他没能找出除了迷茫与恐慌之外的东西
“你觉得桢会骗你吗？”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这份恐慌又加重了一分
“不，不会的，姐姐不可能骗我...”
她有些慌神了
“但那个德鲁伊说的没错”
薇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瑟
“不可能...”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连她自己的耳朵都难以捕捉到
“我不想开什么种族灭绝的玩笑，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件事从根本上就是一场乌龙”
薇眼中的慌乱变成了更大的困惑，但莫瑟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她站到莫瑟面前，轻晃着他的肩膀
“快说啊，别总是说话说一半好不好...”
莫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把凑上来的薇摁回床边坐着
“我讲，你听”
薇乖巧地点点头
莫瑟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他在《源终箓》上看到的知识
他习惯把那些数量庞大但并不常用的知识和回忆分开存放，有需之时再拿出取用
“弥生林有着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上最复杂的生态结构和生物群落，演化中出现并存留着很多古老且强大的物种，在漫长的岁月与记录里，始终只存在一个和植物有强关联性的物种...”
“是妖精吗？”
薇迫不及待地插话
莫瑟摇摇头
“是花妖，一种手掌大小，背生虫翅的人形生物。花妖虽然通常与植物共生，但和妖精没有相同点，它们完全可以离开植物生存，在双方都愿意的情况下，它们可以和其他智慧生物结成主饲关系，直到现在，花妖仍然是非常受欢迎的宠物，它们是卵生，也没有两性之分，有近似人类的外表。他们有很高的智慧，能学会多种不同的语言，但不喜欢说话，而是习惯使用没有沟通门槛的精神链接交流。它们之所以被称为花妖，是因为它们可以在没有任何经验的前提下习得照顾不同植物的知识，这或许也是一种高级的自然亲和”
薇思考着，她抬起右手，红色的花从她手心探出洁白的枝蔓
花摇曳着，那是她的本体，也是妖精存在的本质
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植物
莫瑟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妖精的存在几乎无可考究，考虑到你们种族的外表，我很认同这一点，爱德温叫你什么来着，血精灵？但有一个很久远的传说，一个在人类阵营崛起之前的故事，哈梅尔创造了一颗种子，一颗孕育出灵体的种子，且拥有高度智慧与个性。
“那颗种子...或者说那位妖精的存在已经无法考究，但妖精的存在形式和另一种东西很相似...”
薇听得入迷，莫瑟却突然停下，她不满地看着莫瑟，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像什么，你快说！”
莫瑟笑了笑，拍拍薇的脑袋脑袋继续说下去
“器灵，一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我们常说的灵体是不限制于躯壳的灵魂在现实中塑成的形体，就像你现在的身体一样，是通过自己的意志捏造的。”
“嗯？不对！那...那为什么我们都长的那么...像其他种族呢？”
莫瑟扒拉开薇捏着他脸的手，咧嘴一笑
“怎么，你也想来点永不过时的阴谋论笑话？”
薇嘟着嘴坐回去，没好气地开始轻踢莫瑟的膝盖
“你说，你快说...”
莫瑟放弃了用膝跳反应回击她一脚的想法，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
“器灵是一种...呃...居然没有专有名词？好吧，我现编...”
薇无语地看着莫瑟，纠结一阵后放弃了质疑他靠不靠谱的想法，躺倒在床上
“器灵是一种灵魂重塑体，是一种诞生条件苛刻的...存在。举个例子，我们可以随便找一个东西，跟着你越久、你越喜欢的东西越合适。你需要进行一个现在已经近乎失传的仪式，将你灵魂的一部分转移到上面，然后进行一段时长不等的等待，直到附着其上的灵魂彻底稳固，从你给予的根基上诞生新的意识。
“在那之后，一个长生种就诞生了，祂会是你灵魂的投影，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另一半，和你有一样的取向，相似的想法...但祂们的形体由祂们自己决定，性别也是如此，当然，灵体的本质导致祂们无法生育，但祂们可以拟造所有的外形、器官。一般他们会在做好决定之后稳定形体，当然也有喜欢不断变化的存在，这多半取决于赋魂者的个性”
“所以，这就是他们都长得像他们创造者的原因？”
莫瑟点点头
“元素生命是另一个相当好的例子，比如曾经岩元素领主赫罗恩就喜欢在那些稀有金属上创造新的元素生命。但不同的是，相较于长生种的灵魂在阅历下越发丰厚，人类一生所能经历的就显得短暂，铸魂的代价也就显得大得多，铸魂所需的那部分灵魂大概是三年的记忆和感情，这可能会导致一个人的性格产生微小改变，但对精灵之类的长生种就不会有丝毫影响”
“我好像懂一点儿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妖精是哈梅尔铸魂创造的？但你刚刚说过器灵无法生育，为什么...”
莫瑟摆了摆手，让薇别急，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
“那是因为他们铸魂的对象是死物，哈梅尔做的可不一样，她创造了一个完全空白却鲜活的躯壳，将一部分灵魂寄放在上面”
“你的意思是...”
莫瑟点点头，一副你终于懂了的欣慰表情
“没错，你可以认为妖精的母亲就是哈梅尔，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本体是植物，可灵体却是人形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妖精都有灵体的原因。这可不是每株植物都能凝结的，你才活了多久，三十个恒星年？隔壁人类阵营里的奥秘古树已经存在近三万年了。它在诸神黄昏的前夕用精神力支撑起笼罩了整个星域的通讯网，让几百个种族躲过了灭顶之灾，哪怕是那样的存在，到现在也不能用灵体捡起掉到地上的杯子...”
“哇哦...那可真是...”
薇有些懵，她掐了一下大腿，疼痛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但我还是不明白，哈梅尔创造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薇看向莫瑟的眼神有些迫切，她希望眼前这个偶尔语不着调的家伙能给她清扫困惑的答案
“为什么...”
莫瑟抬头看向天花板，视线在扫过那颗照明的晶石之后又落回薇的脸上
“也许她感到了孤独吧，你看，她存在了很久，敬畏她的众生把她奉为神明——虽然她本来就是神明。但她没有...同类，对吧。在过去，大多数选择去创生器灵的人都是由孤独所驱，这样的解法无非来自于外界的不解与内心的渴求。当然，高傲或许也是一部分？‘精灵不与人类同行’，这句谚语有它的道理...”
莫瑟说着，目光逐渐离开了薇的脸，飘向漆黑夜幕下的远方，他的眼神在飘离，语气也越发自诘
最后，他停下了，静静看着夜空，好像被什么勾走了魂魄
薇没有打破这份沉默，而是随着莫瑟的目光看去，与漫徊的空气一起停止流动
流动的时间好像在这里停下了，没有风，没有言语，更没有窸窣的嘈杂
当薇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莫瑟在看着她，随着她压低声音的惊呼一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莫瑟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从椅子上支起身
“这就是所有了，你要的答案...”
薇仍在尊敬那份令她恍惚的沉默，她点点头，看着莫瑟关上房间里的灯，离开她的房间
房门被关上的轻响成为惊醒她的巨雷，薇挣扎着摇了摇头，她脑海里刚刚接受的知识是那样的粘稠，困顿追赶上了她
薇在朦胧里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远在黑暗里
........................
在另一个房间，莫瑟眯着眼睛翻阅着一本黑色封面的陈年旧物
随着书本被阖上的沉默，莫瑟眯着眼睛对桌上的机械构件偏过头
“她最好不是在为自己的灵魂培育所谓有资格的躯壳”
这句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他似乎不止是在和流亡者说话
在挂在一旁的夹克的口袋里，那颗金绿色的种子静静地躺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