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守夜的时候分外难熬，两人不着边际地说笑着，话语里除了吹牛就只剩下女人。又一阵狂风袭来，地动山摇，就连天上的黑云也被吹动，许久不见的那轮明月跃了出来，皎洁的月光重新挥洒在大地上。
“哎，我说……”那癞头汉子还想说点什么打发无聊的时光，忽然目光呆滞，一张嘴半张着，口中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的同伴感到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光秃秃的地面上映着三个黑影。两个瘦小的是他们俩的，还有一个却足足比他们高出了近两个头，架子也远大于常人，活像传说中的熊罴一般。
坊间有过传闻，据说这世上有种叫熊罴的怪物，体长两丈，生性凶猛，最喜噬人，惯在野外山林游荡。若是让它撞见，常常装作人的模样立起身子，跟在人的后面……
二人顿时汗如雨下，周身寒意登时被驱了个一干二净。那癞头汉子战战兢兢地刚要转头，忽然，脖子上一紧，咽喉仿佛被铁钳箍住一般。
他双手死命想要将那铁钳抠开，怎奈如同蚍蜉撼树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呼吸越来越苦难，双脚悬在空中乱蹬，面上更是涨得像要渗出血来。
那癞头汉子拼命挣扎着，可喉上的紧箍却是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就在双眼翻白的最后一刹那，他才看清刚才那黑影的真面目：阔面虬髯，皮肤黝黑，眼露凶光，当真便如同一头黑熊一般……
这“黑熊”将手上两具已经瘫软的尸体向地上一掼，拔出插在地上的一把丈余长柄钢刀，咆哮着冲向那死气沉沉的营地。
随即，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数十黑影跃了出来，紧随其后，挥舞着手中钢刀呼啸着扑了上去。
其间，更有十数人手持火把，见着帐篷、马车、柴草就统统点燃。
一时间，整个营地乱成一团，呼号声、叫骂声、嘶鸣声、奔走声响在一处，还夹杂着一些邓艾听不懂的语言，比之最热闹的集市更要喧嚣三分。
“羌人，是羌人。”
“快跑啊。”
“王家贼子勾结羌人。”
……
月黑风高，数以百计的匪兵从帐篷里钻出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很快，又把远处的喊杀声和越来越凶猛的火势一逼，就势裹在乱军里，没头没尾的向山路逃去。
火光中，那头“黑熊”冲杀在最前面，手舞长刀，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在他的带领下，那数十黑影如摧枯拉朽一般撞入贼营中去、逢人就砍，见人就杀。
邓艾跟在大队人马后面，几次拉弓想要射杀那些乱糟糟想要逃命的溃匪，以他的箭术来说，近距离射杀这些毫无防备的猎物，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可他三次将弓拉得满月，又三次将箭放下。最终，还是提起一支火把，跟在乱军中，四下放起火来。
那“黑熊”可没这么“心善”，不多会儿功夫，他已是浑身上下像是血池里泡过一般，满身腥红的鲜血尚在散发着腾腾热气，搭配着他那张标志性的狰狞面孔，让人望之胆寒。
他刚挥舞着长刀干净利落的砍翻一名无路可逃的贼寇，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疾呼：“少庄主，小心。”紧接着，一支羽箭裹着劲风从他耳边擦过，随即便是一声惨叫。
他下意识地向着箭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贼寇正仰面倒下，一张长弓还未离手，而弓上的箭矢则不知飞到哪去了。
他再转过头来，正看见拿着一把马弓的邓艾高声咆哮着，将余下溃匪驱散。
战斗进行得很快，不过两刻钟时间，但凡是还能动弹的贼寇都已跑得没影了，二三十名庄汉打扮的男子正在打扫战场，一边补刀，一边将刀剑这类武器回收。
邓艾默默地站在一座烧毁的帐篷边，四下到处都是倒毙的贼寇，足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中一小半死相极为惨烈，都是被蛮力一刀毙命，那刀伤大多贯穿大半个身子，或拦腰斩断，或由肩胛斜下劈开，直至腰腹。
对这些人，邓艾并没有多少同情心，他们是死有余辜。不过，眼前这具尸体却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这是一具、也是唯一一具相对完好的尸身，只是胸口上中了一箭，箭杆大半已没入体内，只余下小半截，带血的尾羽像是在风中微微颤抖。
“屯丞，多谢你救命之恩。”王双踏着重重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身边，声音还是那么豪爽。
邓艾回过头来看向他道：“少庄主客气了，阁下战场上的雄姿也让在下十分佩服。”
“哈哈，好说，这一战杀得痛快。”王双哈哈大笑道。
邓艾也笑道：“无胆匪类，经不得打。”
转而他又正色道：“不过对方人多，这次吃了个大亏，势必要回来报仇。少庄主，依在下看，不如按刚才说的，趁早撤离。”
“不错，就依你。”王双脸上阴云再现，高声吼道，“小的们，麻利点，咱们走。”
也用不着多做准备，得到指示的王管家早早便将车队赶了出来，这是一只由十余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想来是把堡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
看着王管家在与王双依依惜别，邓艾有点纳闷：“王管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王管家勉强笑道：“这么大个坞堡，还有这么多田地，家里不能没人看着。”
“可是……”邓艾欲言又止。
王管家坦然道：“没事，那些贼子要的是少庄主，在下一个糟老头子，不会有事的。”
邓艾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可确实也像他说的那样，房产田地都还没卖，家里不能没个人打理。
王双在旁边瓮声瓮气地说道：“仓叔，家里都拜托你了，我爹他……”
王管家抢着说道：“少庄主，您别这么说，老爷那边，我一定时常去看着，你就放心好了。”
王双还想说点什么，邓艾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婆婆妈妈的样子。
王管家却强笑道：“好了，快上路吧，别等那些贼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