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晨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感觉这笔钱无论如何都保不住,准备坦白从宽,反正他又没有杀人放火,他这种事对警察来说也只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批评教育几下就走了。
想着想着,他心中突然悲切起来:“然后呢?被郭共那畜牲领走,再回到家一顿暴打?天天一回到家就拿他泄气,我妈寄回来的钱全都给他买烟酒、嫖娼去了,哪回不是这样的?”郭晨阳的情绪开始自嘲但不久又转化为悲愤,“像我这种臭水沟里出来的东西真就没好日子过过,活得卑微就算了,老子都快活不了了,给你做牛马还挑,我活得跟坨屎一样,又烂又臭……”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出高跟鞋鞋跟撞击地面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而且不断地向审讯室靠近。
“女警上班穿高跟鞋?”郭晨阳正纳闷着,那双高跟鞋的主人就已经进来了。
“儿子,我来接你了。”一阵轻柔的声音从他耳畔拂过,他抬头定睛一看,一个长相精致的女人映入眼帘,郭晨阳一时之间都懵了,待被女人拉着上了出租车后他才缓过神来,阴沉着脸心里暗骂了女人百八十遍。
待他被女人拖着下了出租车,看到是在丽水清苑附近,他不禁极具嘲讽意味地笑道:“卧槽,你可真牛逼啊,这是当了哪个富豪的小三啊?还住这来了,佩服,佩服,还是你经验老道啊。”
“别在这阴阳怪气啊,我告诉你,”女人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愠怒,一只手指着他,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我好歹是你妈,说话给我注意点你。”
“你要不是我妈老子早就一拳把你打趴下了,杨怜初,你个死婊子!”郭晨阳毫不示弱,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别给脸不要脸,有什么怨言回小区那边的家好好说,别在这耍小孩子脾气。”
“杨怜初你真的是牛逼到我了,真的太牛逼了,你还真鸠占鹊巢上了,老子死外面也不跟你回那地方,不想养孩子就别生我,把我带到这狗屁不是的世界上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无休止地抱怨已经让杨怜初听得很不耐烦了,趁着没有行人的间隙,直接从包里掏出毛巾,捂住她儿子的口鼻把他给迷晕,然后再花钱叫一个路人给将其背回家。
待郭晨阳醒来时,已临近第二天中午,他从床上起身,心里已是怒火中烧,他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姓杨的,你给老子出来!你还玩阴的,你是不是还干人贩子这行!”
“你又在这狗叫什么?我那是用来防身的,我长得这么好看,心里没点数啊?”杨怜初正在客厅收拾东西,被她儿子打断了。
“牛逼,那你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嫁给郭共那种畜牲,”郭晨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昨天不是说要好好说话吗?来,咱俩好好掰扯掰扯。”说完,便走向客厅,瞪着杨怜初,准备臭骂她一顿。
“我知道,你不就是因为我从外地回来没告诉你吗,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行吗?”杨怜初见他还没有消气,语气放缓和了,想跟他好好说话。
“别给我整这一套,你这性质有多严重自己不知道啊?”郭晨阳感到好笑,“这个月捎信寄钱还说在大城市打工,上个星期五,老子就看到你和一满身名牌的有钱人走一起,还以为看走眼了呢,有说有笑的,小三骗钱真容易。”
“我回来的事没告诉你不是怕你们担心嘛,至于那个有钱人,”杨怜初没想到儿子那天会看到她,她是替人办事,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观念,也怕得罪人,于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只是这个小区的一个住户,我跟他同路聊聊天罢了。”
郭晨阳冷眼看着他的母亲,感觉她就是在这跟他演戏,他心里不禁暗骂一声:“死婊子!”
“那你告诉我,你在外面好好打工,为什么回来?从三年前开始,寄回来的钱为什么变少了?”郭晨阳还是不相信他的母亲。
“我在外面是开了个店子,挣了点钱,后面我参与了赌博,它开始会给我赢几局,‘一夜暴富’的观念就开始植入到我的脑子中,然后会一直输,因为输的越来越多,我越是想赢回那些钱,不甘心的心理愈发膨胀,就一直赌,等我输到一定局数后,它又会给我赢几局,它就会给我一种‘我又行了’的错觉,我就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最后负债累累,那种感觉就跟做梦一样,”杨怜初顿了顿,思索片刻,“我回来是想重头开始,我现在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这小区里的一个人给的,他是一个好人,这点你可以放心,说实话,一开始他们叫我演戏捞人我还不知道是你,到了警局之后才知道,他们简直是我们家的贵人,以后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郭晨阳听完后沉默不语,他没想到他妈过成这样都还不忘寄生活费;但他不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白送一套房还顺手帮你救儿子,不是他妈为了自己不负责的行为瞎编的故事,就是他妈被别人骗了。
见郭晨阳没有任何反应,杨怜初便继续说道:“他们想让我们帮个忙,有一万块钱的报酬。”
“不是,你这么缺钱不知道把房子买了换钱吗?”
“房本在他那里,他说等他找到人了,就把房本给我,算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
“别,”郭晨阳心中不禁警铃一响,没好气地说道:“违法犯罪吃牢饭的事我可不干,你自己爱吃牢饭别捎上我,老子已经满十四岁了。”
“不是那种违法犯罪的事情,”杨怜初感到有些无奈,“我们只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行,没什么别的事情,他们真的是好人。”
“我们?在这住一段时间就给一万块钱?”郭晨阳觉得好笑,感觉像是在胡说八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警察会在这里查一段时间,他们需要我们母子俩配合调查,一旦发现我们的身份是假的,我们都得进警察局,这不仅是在帮他们,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真牛逼啊,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上了他们的贼船了,还要拉我下水?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郭晨阳说完,翻了个白眼,更不愿意待在这了。
“不是,他们跟我说你跟他们要找的一个人有关系,他们还需要你做点别的事情。”
“你是不是听不明白好赖话啊?老子不干就是不干,听明白没?”他希望他母亲能迷途知返,别在这儿执迷不悟,但又不想明说,给她好脸色看,他不愿承认之前跟他母亲的争吵是在耍性子,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她断了这个念头。
“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吗?他们只能是好人,我才有机会把债还完,我只能去赌他们是好人,我只能去告诉我自己‘他们是好人’,我不傻,我知道这户人家很奇怪,但我只能相信他们,因为我没得选,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要不然我会被债主弄死的……”杨怜初鼻子一酸,喉咙里已经挤不出任何字了。
“你以为你到这卖惨我就会同情你吗?你猜猜看我天天过得是什么日子?天天被郭共那畜牲暴打,把你寄来的钱用来酗酒嫖娼,什么事都不干,每天都到外面厮混;外公在你走后不久就得癌症了,那时候叫你多寄些钱不听,每个月还是固定的一千块钱,寄在家里的被郭共那狗东西把着,老子是真搞不懂那时候信上已经说明白了别往家里寄钱了,要寄往老家寄,你那时候跟不识字似的,还是照常寄;然后外婆为了外公砸锅卖铁地凑钱,结果还是死了,”郭晨阳说着说着,眼前不禁朦胧起来,“那个时候,我才七岁,夏天,外婆带着我到外面捡废品,结果中暑,倒地不起,我在那儿使劲哭,也不见有一个人来帮我们,最后她也死了。”
“他们都走了?”杨怜初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犹如晴天霹雳,“什么时候走的?”
“老子不是早就在信里说过外公外婆死了吗?你个死婊子,以前理都不理,现在想在我这儿演一出大孝子吗?”
“我没有……我不是……”杨怜初缓过神来,回想起以前的经历,感到异常的心酸,她没有想到那个人还在,突然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身体蔓延开来,犹如虫蚁在啃食她的血肉,“你滚开!”杨怜初一把抓住郭晨阳的衣领,想要把他往外拽。
郭晨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整笑了,回怼道:“咋的,抽风了?还是恼羞成怒了?发什么癫。”
话刚说完,杨怜初身体就开始抽搐起来,言语之间变得断断续续:“扶我,扶我去卧室,再把门……关上……”
郭晨阳心里疑惑地看着她,看样子不想演的,以为她突发恶疾,都说胡话了,转身就去卧室拿手机准备叫救护车过来。
“不要叫救护车!”杨怜初眼珠子死瞪着卧室那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会被送去戒毒所的……”
“……”郭晨阳一时之间都懵了,只好按照她的要求做,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心理防线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一个酗酒嫖娼,一个欠债涉赌涉黄涉毒,个个过得跟坨屎一样,连个正常的都没有,我他妈到底摊上了个什么家庭,”郭晨阳想到这里,彻底崩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家里就那个畜牲最好过,我也真不是故意要气我妈的,我就是脾气太犟了,不想认栽,发泄情绪,要换成郭共那个畜牲我连瞪都不敢瞪他,我就只会向对我好的人发脾气,对那些欺负我的人,我连看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天天抱怨这、抱怨那的,只会把情绪垃圾扔在对我好的人的身上,就仗着他们会迁就着自己……”
“妈,你好点了没?”门外传来敲门声,听得出来,这孩子显然哭过。
“好多了,你离门口远一点,坐沙发那,我要出去,屋子里的味道还没有散。”
郭晨阳应了一声,如实地照做了。
杨怜初刚走出房间就把卧室的房门关紧,以免让儿子闻到。
“发泄完情绪舒服了吗?”杨怜初关切地问道。
“对不起,妈,我太冲动了。”郭晨阳低着头感到深深的内疚。
“没事,人都会有情绪。”
“那,妈,我们报警吧,报警就没事了,你也算是受害人,不会判很严重的罪,去戒毒所把毒瘾戒了,就能重新生活了。”
“那你怎么办?”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那些高利贷的人,他们身上都背过人命,我怕报警他们会找麻烦,我被送进戒毒所,他们肯定会拿你泄愤,我们这种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是永远斗不过他们的。”
“……”郭晨阳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人也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没有任何情绪,感觉就挺茫然的。
话题说到这里就结束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人,谁都没有再次说话。
良久,郭晨阳才开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只能在这个小区是母子,只能在警察面前是母子,到外面你绝对不能喊我‘妈’,你就叫我阿姨,你就说我是你妈的朋友;还有,也别告诉他们那家我们俩的母子关系,要不然到时候会很难说。”杨怜初叹了口气,“等拿到房本,卖了房子,我们就自由了。”
“嗯,”郭晨阳点点头,“熬过这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晚上,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杨怜初起身去开门,见来者是纪文岚的母亲,于是亲切地问道:“文岚妈妈,什么事啊?”
“我想请你和你儿子在我们家吃顿饭,你看行吗?”张忆灵一脸温和地微笑道。
“可以,我去叫我儿子。”杨怜初看了一眼离家门口不远的监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于是转身去叫她儿子去她家吃饭。
郭晨阳走出门口,看着面前温柔和蔼的女人,点头哈腰地打了声招呼道:“阿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