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众人皆屏息凝神盘腿端坐,静听长乘教诲。
这些个小仙娥、小仙君看着虽不成气候,可其中不少是各仙门嫡系。仙家们自打知晓长乘居于蠃母山后,便蜂拥将儿孙送到此处,只望他们多沾染些仙气儿灵光,早日修成正果光耀仙门。
可无夷不同,长乘的说辞已听了多遍烂熟于胸,因而在一众正经危坐的身影里,只有他一人歪斜着身子,一副事不关己吊儿郎当模样。
长乘所讲极为晦涩,像是讲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小仙们听得一头雾水,但碍于情面却无一人有胆发问,只怕被其他仙人看扁。无夷觉着这些小娃娃们甚为无趣,索性就地斜躺下来,拿一掌撑住脑袋,一手则把玩起腰间佩玉来。
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却听长乘幽幽一句:“世间一切彼此相依,层层相连。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忽觉心念一动似有所感,正思量到要紧处却听殿外突然响起窃窃人语之声,打破了殿内沉寂,便收了心神扭头瞧去。
只见离珠小小的身影立于门外,杂耍般地高高举起一柄茶壶,一条深褐色茶汤瞬间从壶嘴涌出,冲着她的嘴巴而去,而身旁的小仙娥则满脸惊惶呆立一边。
随着水柱淌进嘴里,离珠一张小脸从洋洋得意渐渐揪成一团,两眼圆睁像要飙出泪来,腮帮子也不自觉鼓了来,一口水存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急得她原地跺脚,终了还是忍耐不住,“噗”地一声将水一股脑儿喷了出来。
昙儿虽有些气恼,但瞧她如此狼狈又忍不住觉着好笑,于是把双手插在胸前说道:“头一次见人抢药吃,这回可又怎样,我可有欺你瞒你?”
离珠觉得口中满是苦涩:“好苦好苦,老公公是治病救人还是与那人有仇怨?这药汤苦得简直天上无地下也无,不喝倒也罢了,若真喝了恐怕只会更短命几年咯!”边说边将顺来的几粒糖豆尽数扔进口中。
“你懂什么,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于你自是无用,可那位客人乃是热症,仙神特命我调制清经散,另加了黄连、将离、独活,为其清热降气以解苦楚。”昙儿侃侃道来。
离珠心里忖度:“我久居山间,草药的药性还略懂些,可这其中一味将离甚为奇怪,它本无清热功效,应改成莲心才更为妥帖。”刚想和昙儿说道说道,却听有人斥责道:“我道是谁如此不知轻重,在此地聒噪喧哗,原来又是你这个……”
离珠回过头来,心中咯噔一下。一个大大的胖脸盘印入眼帘,这副尊容除了胖河豚还能是谁。可不知道为何,他话到一半却又不言语了,只剩下嘴唇还在翻飞,样子瞧着颇为滑稽可笑。
离珠以为他一时发了慈悲嘴下留德,却忽见胖河豚僵直的身子微微踉跄,无夷老不正经的面孔从他背后冒了出来:“嘿嘿,臭丫头,又见面了!”
只见无夷将身体半倚在胖河豚身上,一条手臂则亲昵地挽着他的肩膀,似是关切地问道:“穷奇兄你是怎么了?可是何处不适?”
言谈间无夷暗暗在穷奇胸口轻拍几下,只听穷奇喉间“咔”地闷响一声,瞬间淋漓大汗如豆点般挂满额头,穷奇双手捧着自己的脖颈儿不停呜咽,几次深深喘息后,才终于缓过劲来,“害”地发出声来。
才刚好些,穷奇就猛然侧身,一把揪住无夷领口,恶言道:“无夷!你等卑贱水族竟敢用噤声术戏弄于我,今日定要打到你跪地求饶!!”
无夷听了并不动怒,仍旧是嬉皮笑脸,轻拍着河豚童子揪着领口的胖手道:“冤枉冤枉,穷奇兄你可错怪我咯!是长乘老头打发我把这个臭丫头带进去。”
无夷忽又故作神秘,凑近穷奇耳语道:“我瞧着长乘老头儿和臭丫头关系非同一般。把她救回来不说,还处处帮衬。你说臭丫头会不会是他在外的私生女?若你得罪于她,她必定在仙神面前告你一状,你可就有得受咯。我着实是为了你好才匆忙施法。这可是救你于水火,怎能恩将仇报!”
穷奇自是不信无夷这一通胡说八道,可着实对来历不明的离珠略有些忌惮,思来想去觉得不好发作,便收敛了些气焰,但心中一口怒气总是不平。
他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把无夷狠狠推开,斜眼切齿道:“长乘仙神企容你等随意编排!你们若有本事此生此世都不离长乘左右,日后若是落在我的手里……”他对着二人挥了挥握到发白的拳头,一甩袖子大步踱回殿中。
“差点又闯祸,谢啦!”离珠吐了吐舌头,又冲着无夷揖了揖手,心想:今日当真是不宜出行,遇到了穷奇这个丧门星。若不是无夷出现,这事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无夷则懒洋洋地理了理被扯乱的领口,歪嘴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离珠心说无夷难道要打她石坠的主意,将坠子捂牢,盯着无夷的眸子警惕地说道:“我身无长物,并没什么可以给你,不过小命一条。”
无夷只觉得好笑:“我才不要你的小命,也无意于那颗破坠子。”他又抓了抓脑袋:“但此刻我也想不出该问你要些什么。要不这样,你答应日后为我做两件事,将来需要时再向你兑现,就这么说定了!”
“怎么你一个人就说定了?只帮了这丁点儿小忙就要为你做两件事,我岂不是亏大了!”离珠抗议,可无夷并不理睬,轻轻一笑就往内殿走去。离珠要同他理论,紧随其后也进了大殿。
进殿后离珠环顾四周,发觉殿内人数众多,皆盘腿席地而坐,神情肃然鸦雀无声,她不由得把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徐行。只一晃眼的功夫,见无夷已施施然走到洛宓身边,随手将长衫轻提便坐了下来。
离珠也想与洛宓同坐,但左顾右盼已无空位,只听见一阵甜美地声音从脚边飘来:“丫头,坐这边!”离珠俯首一瞧,见脚边坐着一个软糯的小仙娥,她正扯着衣角招呼离珠坐下。
小仙娥长得煞是标致可人,两条红绸扎着一对乌黑的发髻,一双大眼正对着离珠忽闪闪发着亮光。她身边则坐着一个黑面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两人坐在一处看着有趣得紧,像是刚出笼的白馒头落在了煤山上。
离珠见小仙娥看着比自己差不多年岁,自有些同龄人的亲切,于是也顾不得其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定后她才瞧见长乘正安坐石台之上,捻着胡须口中颠来倒去念念有词。
“就听了一耳朵的'不来'和'不去'的,真真搞不明白。”离珠小声嘀咕。
“听到这些便是对了,长乘老头说的这些听或不听,无可无不可。”小仙娥向离珠一瞧。她对长乘直呼其名不说,更不像其他小仙一副噤若寒蝉毕恭毕敬的模样。
话音刚落,就听长乘说道:“各位来蠃母山时日已久,虽然老夫学艺不精所授粗鄙,但估摸着大家应该略有所得才是。今日问问在座,认为仙家修习至紧要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