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毛猴儿,我只离了片刻便要拆了我的老宅么?”长乘眉眼含笑轻捋胡须。
正当众人俯首帖耳等着长乘示下的当儿,女孩儿忽而发问:“老公公,你的头发怎么如此长?”众人都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窜上青石台,如同猢狲般蹲在长乘近旁,东瞅西看,伸出只泥爪拈着他的须髯举得老高,还扯着自己的头发两相比较。
女孩儿着实是心性至真至纯,在她眼里只有从来只有美丑善恶,却哪有尊卑贵贱。什么天神地神,天地万物在她眼里都同山间野花别无二致,看着心中欢喜便是世间最好。不知缘何,灰衫老人在她心间竟是万分熟稔甚感亲切,故而更是一派天真烂漫无所顾忌。
可她的举动却是惊愕了在场众人。除了无夷插着手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外,其余人等皆是一阵抓心挠肺手足无措,只觉得一身的虚汗快顺着腿淌成了小溪。
“你……你这有眼无珠的野丫头,还不把你的脏手拿开。”先前被女孩儿扫倒的少年厉声道。
“这乃是仙神长乘,由天之九德汇聚而生,岂容你僭越,还不速速退下!”他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乖乖,今天难道是神仙开会?”女孩心下纳闷,但又不肯输了阵仗:“我同老公公说话,你这河豚休要嚼舌。”
此言一出,这少年气得鼻翼翕动,肥腮发红鼓胀,一双铜铃眼差点儿瞪出眼眶,但碍于长乘在场不能发作,只得将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众人想劝,却望见他这般模样,可不就真似条胀气的河豚,无不掩面窃笑起来。
“妙极妙极,长乘老儿是从哪儿捡来的妙人儿,等我再去寻几个回来,你这蠃母山岂不热闹。”无夷边说边扶着笑痛的肚子,却瞥见洛宓一双杏眼怒瞪,自知失言遂极不情愿地噤下声来。
听无夷问及自己的来历,忽又勾起女孩儿心事。她心下暗忖:“乌山是断断是回不得,家没了尚是小事,我自小风餐露宿无论怎样艰难都还经受得住,只是那两个坏仙人不多时定能发现被诓骗。看那胖仙性子暴烈,倘或被他捉住,下场恐怕同那七零八落的石头房子也差不离。”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正当她垂眼盘算之际,忽然右手掌心腾得一空,待她急急翻手一看,却见原先紧握在手中的绳坠竟凭空消失了踪迹,她不由得骇然而起。
其实那坠子也未跑远,但奇的是它竟自己晃晃悠悠悬浮至长乘和女孩儿之间。那粗麻绳带如水底发丝般在空中轻柔摇曳,坠子被绳带徐徐环绕却又纹丝不动,像颗小小魂灵悬于半空中。众人瞧着这诡谲场景大气也不敢出,皆痴痴呆望。
一缕轻薄寒光掠过,坠子缓缓飘向长乘。只见他稍作犹疑,随后轻抬左臂,慢慢摊开掌心,谁知绳坠顿时如失了魂魄般骤然下沉,直直落入他的手中。
“老公公,你可别摔了我的宝贝。”说话间女孩抢将上前去,把两手护于长乘左右,生怕他老弱无力一个不慎将坠子跌坏。
长乘望着掌中之物,又定定瞧向女孩儿,来回看了又看,默然不语。
离珠见长乘瞧着石珠子发愣,无可奈何地抓了抓脑袋:“老公公,即便是你喜欢这珠子,我也断不能送你。自打我幼时从乌山醒转,这石珠子便在我脖颈上。乌山的樵夫说这八成是爹娘留给我的信物,断断不能离身”
说道此处,离珠眼中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们都说这石头里有字,可却都认不得。老公公,你若识字,替我瞧瞧这里头究竟写些什么。”
长乘沉吟:“这是‘离珠’二字。”
“狸猪……狸猫……野猪……?老公公你可别拿我寻开心,哪有人叫这种名字。”小离珠双手支棱着脑袋,想着自己名姓居然同牲畜似的,心中甚是不满。
河豚少年觉着这名字甚为奇怪,便上前瞧了一眼道:“那是离散的离,雨珠的珠。”他满脸鄙夷,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去。
离珠听罢脸上一红,却终是得了名字,心中自是不胜欢喜,连连道:“这二字甚好!甚好!”便忙不迭从长乘手中取回坠子,想再瞧瞧其中究竟。
不承想,伸手时指尖微触长乘,眼前突然乍现炎夏永昼烟波浩淼,一派壮阔天地。她心下一惊,忙不迭将手抽回,这番图景便如烈日下的薄雾般,骤然消散不见,而面前只剩静静望着自己的小老头。
“我的脑壳定是被那岩洞的碎石砸坏了,若非如此怎会无端端见此幻境。”离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刚想问问长乘缘由,又唯恐旁人再取笑于她,故速速将石坠取回系于颈上,不再言语。
洛宓见离珠举止天真烂漫,觉得与她甚是投契,却觉仙神长乘不知为何始终面色不定,不似往日宝相庄严,料想这顽皮的小娃娃定是触怒了仙神,便忙道:“离珠妹妹伤势未愈,留在殿上恐将惊扰仙神,不若由洛宓先将她带回调息,日后再行容禀。”
长乘却像是没有听到洛宓的话,没来由地说道:“这又是何苦。也罢,也罢……你们且回吧。”说罢微微颔首,双目轻阖谁也不理。
众人闻言皆不解,离珠心想:“这老仙人甚是面善,但毕竟是年事已高,这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好不可怜。但奇的是这些人居然还都以他马首是瞻,若他犯起糊涂定要送我回乌山,小命岂不休矣!”
当下便打定了主意,颤悠悠举起一根手指指向无夷,慢慢佝偻起身躯呻吟道:“我方才醒转过来本已大好了,不想被这白萝卜惊着,现下这伤口……哦呦呦……着实疼得紧,怕是快要支撑不住,好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好生将养将养吧。”说罢对牢无夷龇牙咧嘴一番,拖起洛宓的手向外便走。
那无夷尚在嘻嘻哈哈取笑河豚童子,不知怎地忽闻那叫离珠的小丫头唤自己“白萝卜”,引得仙僚们转头讥笑起他来,白白的俊脸瞬时拉得老长:“你……你说谁是白萝卜!”边说边要追赶。
洛宓见离珠刚还神气活现上蹿下跳,一时却又呜呜咽咽柔弱不堪,知她又在调皮捣蛋。加之顽劣不羁的无夷也被她如此逗弄,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长乘颔首,似是应允了,因而她向着长乘福了福身后,随即携离珠缓步出了大殿,众人见状也纷纷向长乘拜别各自散去。
跨出殿门,离珠自知逃过一劫,长舒一口气。却忽闻身后有人呼喝,随即一只大掌拍在她肩头,便回首张望来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