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每晚会去泡微尘泉洗骨,麻绳手绑各一头,会让我们的手腕都难免受伤。前些天我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做了根钓鱼的竹竿,这样司空只需要像钓鱼一样在微尘泉旁垂钓就好了。而我也掌握了单手麻绳的要领,放开麻绳在泉水中游一游也是常事。只要有司空在,我就随时能“回家”。作为交换,我每天清晨都会在司空房门口,行礼奉茶。
“今日晴朗,初春时节,仍有寒意,请司空添衣,奉茉莉茶,请司空饮,问安否。”
“今日阴霾,早春风雨,泼天突来,请司空避雨,俸菊花茶,请司空饮,问安否。”
“今日变幻,夏季阵雨,常伴日阳,请司空走动,奉煮清水,请司空饮,问安否。”
“今日艳阳,燥热不减,恐汗湿衣,请司空静坐,奉凉绿茶,请司空饮,问安否。”
“今日刮风,常食肉汤,秋膘去腻,请司空伸展,奉荷叶茶,请司空饮,问安否。”
“今日寒冽,护脚暖手,切莫伤风,请司空防寒,奉参须汤,请司空饮,问安否。”
喝过茶,便是我们又一天的开始。这样的日子,平淡到我忘了许多事情,每日渐长的仙力,不输与司空的箭术,让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非要说有什么,糟心事,那就是第一年的春天,我生过一场大病。除了下雨天,我几乎天天都在打喷嚏,流鼻涕,眼睛痒到无法专心做任何事情。因为修炼的时候不免要面对司空而坐,休息几日不见好转,功课又不能落下,而总打喷嚏太煞风景了,我不得不戴起了面纱。春光明媚,当是用功的好时节,而我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这病来得蹊跷,司空为此翻了许多的医术,给我喂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汤药,却也不见好。这病时好时坏,有时就像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平常的一天。而有时却让我难受到拿不起弓,崩溃到只想呆在屋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到了第二年春天又出现了。司空翻到了一本古籍,上面有些一个叫枯草热的疾病,与我的情况极为相似。病因是风媒花,司空得知后,用仙力封住了整个八重天,不透一丝风进来。可终究我们是风族,习法处处都要用到风,这个办法不得长久。而后他把自己关在书阁中好几天,出来后,把八重天边上的树都给砍了,甚至动了槐树的心思。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来给我治病,但是动槐树,我是怎么也不依的。于是他,只留下了槐树和竹林,又每晚偷偷溜出门去直到天亮才回来。
我的病,从那以后神奇的自愈了。
司空还为此,写了一本书,记载了这件事情,详细的写下了我的病症。他写道,风花媒就是乘着风飞舞的花的孩子。被人无意识的吸食后会有打喷嚏,鼻塞,眼睛痒等等。治疗方法,就是找清原由,到底是因为那哪种花粉过敏,再将其消除,便可。
我问他,我是对什么花粉过敏,他说是杉树。
“好在我们八重天杉树不多,也就两三棵。”我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的仙法大有精益,已经能和司空一起御风而行,我的箭术更是不输司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放水,让着我。
他会偷偷带我的元神下人间,在黑夜里借用凡人的训练场独立的靶子,拿起他们的弓箭射靶互相比试。还有几次差点被他们巡逻的战士发现,司空急忙抱住我使用了遮掩术。我在他怀里,戳戳他,小声说,“你忘啦?我也会。”
他尴尬的笑了笑了,立马放开了我,可我还没用呢,他就这么突然把我放开了。前面的战士正在转身,就要发现我了,千钧一发,我们都伸出手去勾对方,最后,我们抱住了对方,我在司空的怀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他的身上是那么好闻,像极了刚绽开的槐花,我闭着眼睛,与他久久的抱着,四周都无人了我们也没放开过对方,司空唤来风,风声在我的耳畔奏乐,我们保持这样的姿势相拥着,我睁开眼睛,我们已经回到了八重天的槐树下。我们放开彼此,我注意到槐树旁边的树已经长大了,走向了那棵树,司空跟在我一旁,告诉我哦,这是离枝。
“她就要开花了。”
我看着司空,笑得很开心,从袖口里掏出了那年司空给我画的团扇。不知道为何,等待她开花,就像是要实现一件我期盼许久的事情一样。
“她要多久呢?”我问司空。
“快了,该是明日晨起。”司空望着离枝说道。
“我想在这里等她开花。”我对他说。他点点头,变出了茶台,与我一同坐下,陪我等待。
说要等待的人是我,端着茶杯睡着的也是我,靠在司空的肩上,连梦就是香甜无比的。醒来时,一睁眼,就是司空好看的下颌。我起身,摸了摸嘴角,怕流口水的丑态暴露在司空面前。
“离枝就要开花了。”他对我说。
我扭过头抬眼看去,果真,淡黄色的鲜嫩,花蕾满枝,遮挡住了离枝的绿色,我们并排站着,等待着花开时刻。黄花串串,这些恰似槐花的离枝花开了,它不张扬,不争艳质朴的可爱,一团一簇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我跑上前去,围着离枝转圈,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我感觉到这些离枝花随着我的心一同在跳动。司空就站着,静静的看着我。我乘风而上,采下树顶最好看的一团花,送给他。
和司空在八重天的这些天,我时常会忘了时间在流淌。忘了最疼爱我的阿娘离我而去了,她的仙骨就在我体内。忘了和我嬉笑打闹的阿令已经陨灭,只留下我送她的两片柳叶。忘了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一直保护我的司量,娶了喜欢,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努力回想起与他之间的种种,倒觉得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感激他救过我呢?
司空就像是一剂专治我的良药,他没有说任何安慰我的话,就只是日复一日的陪着我。只要有他在,我就觉得一切都很好。我们是师徒关系吗?可我从来都不算是他的徒弟。是朋友关系吗?可堂堂微尘君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还是说他待我如妹妹呢?可是他与哥哥是不同的。我不去想了,只要他在,我便不会有烦恼。
在微尘山,哪怕一生,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