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午时四刻,又有一座车辇从午门处行驶了过来,于神坛前停了下来,但并没有人下来。往里一看可以看到车辇内只有一座行端坐相的鸟禽金玉石相,眼窝处好像嵌着两颗红色宝石,背后是什么样子是真的看不到。
神坛之上,跪坐在地的代城主正好面对着这个雕像,看下去就像是她再跪它一样。
依真向慕秋延问道:“那个玉石雕像雕刻的是什么?”
“那是东陵神鸟,象征太阳的兽神。”
“这便是东陵一族所信仰之神?”
“是,神鸟身受箭伤从天上坠下,落于灵界正东方,巧助东陵先祖度过九九雷劫。为报恩情,东陵先祖在破虚之前护守。后他改姓东陵,与他之后代一同建立东陵一族,世代守护此地。”
“所以此地是······”
“灵界极东之所,神鸟庇护之地。”
“我并未从《山海游记》中看到,对于东陵的介绍只有其地理位置,并无其他介绍。”
“毕竟已过去千年之久,此地故事也只剩历代东陵城主知晓,他人只知神鸟有恩于东陵,不知其真正缘由。”慕秋延说道,见依真神情,他又解释道:“这是现城主告知与我的······她为人和善,对好友从不吝啬信任。武能抵百师,智能化万难,与她相比我亦自愧不如。”
慕秋延夸赞着现城主,眼神似是闪着光般。这种神情有些像依真自己看着师尊的神情,但又有所不同·····依真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从未见过他这般夸耀过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比那时夸赞宵云笙时的反应更加强烈,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为师希望你能像她一般······”
“······”
后面夸赞的话,依真在没去听,不知该回答是,还是应反问师尊与她的故事。或许现在沉默才是于她而言最好的回答,视线在师尊看向她前从师尊眼处转到了神坛所在。
看着神坛上,随着神乐奏响而跳起祈神之舞的人,本就美丽的容颜被这衣着、舞姿衬的更加动人。就连本是随便看着转移注意力的依真都差点将视线全部停在了她的身上。
现城主在这儿又会是如何?
她脑内突然来的想法,让依真不想再看着台上的人,她拉回了视线,开始在周围扫视了起来。
未时四刻祈舞毕,代城主回到车辇上,行至载着神像的车辇后方,便将神像迎回了东陵宫。待代城主的身影入了午门,整个神祈便算完结。
东陵㷰回了东陵宫,亲眼看着护卫弟子将神鸟雕像安全放回侍神殿后又去了外宫的宴园,神祈当日晚宫中会有宴席此乃惯例,探视了一番园内的布置情况,自觉并无问题了便回了内宫。
回到嘲风殿便径直入了主寝殿,里面的布局程设还是如城主在时一般,进入殿内,抬眼便是前方室内挑开两层璀璨珠帘的高台上立放着的暗红鎏光形如炎鸟抱月似箜篌的大型乐器。
这弦乐名为鎏焱,是现任城主之物,城主还是东陵少主时便外出寻神木奇料,从雕刻到调弦无一不是亲为,制成后也是十分爱惜,每次外出都会将其带上。他之形状百变,东陵㷰呆在东陵轩身边时就见过筝与琴状的鎏焱琴,只是每每回到殿内她便会将其变成如此形态放至台上,其原因只是因为她觉得如此好看。
东陵㷰闭门入内后站在台下哀叹了一声,后又缓缓开口:“这次的晚宴也要麻烦你了,鎏焱。”
晚宴将至,代城主之命因宴会之需四五位宫人入了嘲风殿欲将后方主殿内的鎏焱琴搬至宴圆,谁知入内后,高台上空无一物。或许是已经有人搬过去了?他们想着。见台上无物,又为了防止事又意外,于是又跑去宴圆一探,见它果真在哪儿,便松了口气回到了一开始的岗位。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依真跟着慕秋延回了东陵宫。之后慕秋延让依真入内换个发饰重新梳理下头发。在依真入内整理时,慕秋延先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地,往东陵宫最深处走去。
从最里面的一面红墙上摸到一处机关,从隐藏在墙中的入口出去后,入眼便是大片野林。脚下之路有些荒废,背后传来入口关闭之声,跟着过去被东陵轩带着走过一次的记忆,顺着路往里走去,穿过这片不算高的树林只见一片人为的空地出现在了前方,空地上立有一个神坛,只不过这里已经荒废许久,自上次得见这倒塌了四根石柱的神坛废墟便是如此,并未再变。
神坛废墟之上,东陵㷰还未换下身上的祈服,只是将都是恼人的饰品换了下来,看这样子也不知她在此等了多久。
“······你为何突然想叫我来此?”慕秋延问道。
“还以为你会带上你徒弟。”她淡然开口。
慕秋延说道:“此地本就是东陵秘地······我能来此也是得了她之信。是为秘便不该有多人知晓。”
“这种时候倒是明了。”
一句嘲讽过后她又默默开口:“你说,我若真心相求,她便会回来吗?”
“······你我明知,不可能。”慕秋延不忍的回答。
语毕,东陵㷰手握利剑袭向慕秋延。或是气愤或是发泄,东陵㷰以学自东陵轩之剑招击向慕秋延,虽来势汹汹但并无杀意,慕秋延并未唤出武器只是迎着剑刃,招招躲闪。虽然都躲了过去但还是被削掉了小撮垂发。
最后一招,剑刃一瞥,上划如新月。腕转,收势,转身站定将剑收回后一如平常的平淡之音吐出一字:“滚。”
慕秋延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戌时一刻,慕秋延带着依真来到了东陵宫外宫的宴圆。他不是第一次参加东陵宴会,成立游仙派后,他也偶尔会受邀前来。但是这种大型的宴席依真还是第一次参加,一入内,便见两边宴桌的人或妖在此聊着天。
见他二人来到,各个桌上的人都在与慕秋延互相问好,因依真就在慕秋延身侧,众人的视线也都在她的身上。在慕秋延介绍完她后,宫女领着他们入了座。依真向右望去,只见主位空无一人,而主位后面有一台子,台子上立着一个矩形弦乐,目测此乐器高度快与她人一般高,与师尊相比,或超他腰上。
片刻后,东陵㷰走了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待她入座恭词感谢了几位游仙尊者今年的功德后,便抬手示意开宴。
乐声缓缓响起,宫女们有序的将宴食奉上,待杯中酒满,宫人领着舞班入了内。笙歌酒满,舞乐人合。依真其实对他们之间的交谈并没有什么兴趣,在众人互相吹寒问暖时,瞥向四周,四周并无乐班,循着乐声来源望去只能看见代城主身后竖立的琴。
就在依真真想着是琴音自动还是这帘幔后面坐着乐班的时候,对面有人大概是喝醉了酒,开始指着慕秋延就大声斥责道:“那个东陵仙凌什么?这城主之位如果不是掌门,如果不是掌门·······她不配!”
“英鹫!你醉了。”主位上,东陵㷰冷声训斥着刚刚耍着酒疯的游仙尊者。
“我,我没醉!英鹫永远、永远追随掌门······”话音未落,人便倒至桌上呼呼大睡。
东陵㷰轻叹一声,便让几名宫人拖他回去,这时他旁边桌上的人起身揽过此事,与众人道别后便伸出胳膊将其支起,走出了宴圆。
“慕尊者,还请不要在意,他只是护掌门心切。”慕秋延左边桌上的人面带歉意的向他解释着。
慕秋延并没有生气,他此时心中只有无奈。一句“无碍。”想让他人不用在意此时。东陵㷰单手扶额,宴席还未彻底散去她便起身离去。慕秋延见她走后,本想跟上去,却不想被周围还在的人拉着又说了不久的话,最后只得委婉推却,先把依真带回了嘲风殿便外出找寻的东陵㷰。
宴圆内,还未走的两三位游仙尊者对着主位上已经停了乐声的鎏焱琴问道:“鎏焱你不出来喝点?”
并未听到回答,他寻了个空杯满上:“来,喝!”谁知刚倒完一扭头,鎏焱琴便不见了踪影。
“就剩我们几个了。这就还喝嘛?”
“喝!不醉不归!”
东陵㷰虽为代城主、游仙掌门,但她其实并不常住在东陵轩的嘲风殿内。她若想独处,只会去两个地方······慕秋延先是去了东陵宫深处东陵秘地外围的废弃神坛处,并未见任何踪影后便赶至护木梧桐处,此处草地上放着三四坛酒,而东陵㷰只开了其中一坛便已经醉倒在地变回了原型。
只见一只尾翼诺长,羽承橘红绒泛黑色的大鸟瘫倒再地上,它的身侧一坛酒水翻倒在地,坛内被喝剩余的酒水全撒了出来。
明明喝不了酒,慕秋延无奈心道。正当慕秋延靠近蹲下,准备将其抱起时,巨鸟鸣叫了一声然后恨恨啄向了他的手。慕秋延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来的及稍微一动手,结果喙啄到了他的手腕。鲜血自手腕内侧流出顺着食指滴下,腕处的痛感让慕秋延倒吸了口凉气。
[你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东陵㷰传音与慕秋延脑中怒吼道。
“我······”慕秋延心顿时慌了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如果你叫了我,她就不会死,为什么不是我,都是因为我······]声声细碎悲鸣从东陵㷰原型亚鶠鸟喙中叫出。
慕秋延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想将它抱回嘲风殿好生歇息,但每当慕秋延双手靠近,她都会挪动位置。最后或者是被他惹烦了,颤身站起飞向了护木梧桐偏高处的树枝上。
这个位置,慕秋延闭上眼叹了一声。那时它也是趴在了这个位置,而他正与她在树下背对而坐,喝着她递来的酒,听着她的疏导。
慕秋延转身将身后剩余的酒坛拿起,然后走至那时的位置坐下,开了一坛酒自己灌了起来。
[让凌玄莹过来吧。我想去找她······]
[我坚持不住了。]
“为何如此?你明明没有跟她缔血契······”这种如同丧主一般,是何种的痛彻心扉?
[一甲子了。]
“对呀,一甲子了。”一坛下去,慕秋延虽脸无红晕眼睛也再不复清明。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好累呀······。]
随后再无声响,抬头一看原是睡了过去,最后一坛饮尽、吹了会儿夜风。运周身灵力将酒劲压了下去,暂复清明的慕秋延轻声站起,轻跃而起将睡梦中的亚鶠状东陵㷰抱起。不想将她吵醒,便轻手轻脚的离开此地。
东陵城南,被拉入他人幻域的东陵轩独对本欲诛杀东陵㷰的异界大军,对面的人数很显然是动用了全数兵力。待慕秋延于东陵宫内发现异状前去寻找东陵轩时,她已凭一己之力击溃敌军。当他赶到时,只见对面只剩伤残的十几人欲逃离此处,他凝剑气欲阻之却只击落杀除其二。而东陵轩伤势过重,在敌人逃离后口吐鲜血坠倒在地,他立马瞬身过去,扶起了她。
当时她身受数道与阙云烟所受相同的特异伤而导致元丹已经残破到只剩一丝碎片,她的生命力也跟着逐渐消散,若是细查便知已是油尽灯枯······
“坚持住,马上就入城了。”慕秋延背着东陵轩往城内赶回,又因不敢使用外力再伤及于她,只得徒步而赶。这是慕秋延第一次,心感如此的无力。
“你要,要好好,珍,身边之人。”
“别说了,保存气力坚持住,她还在等你回去。”这也是他第一次流出眼泪。
“对,不起······”
“别说了。”
“你就,你,就说,我外出,游耍了,莫要,想我。”背上的重量瞬间消失,只留一地衣物以及发簪落地之声。
东陵㷰虽已知其亡故之结果,但这撕心之痛慕秋延绝不会告知于她,永远不会。
乘着四下无人,慕秋延从嘲风殿侧边跳入,直接快速进了主殿。将东陵㷰放至床上,确认她睡的还算安稳,便退出了卧室。
突然的一声悲鸣,慕秋延回身望去,只见东陵㷰原型好像落了一滴泪珠。不知她做了什么梦,应该是梦到了她吧。
哀叹一声,出了卧室,只见外室高台之上本是鎏焱琴之位处跪坐着一个人。此人闻声望向他,瞧见他的面容慕秋延顿时心惊。
这名男子的面容竟有几分像东陵轩。
“这脸是我照着我主的面容变的。”此人轻身说道。
“你是······鎏焱?”
“还请您告知主人的情况。六十年前,您说我主去外游耍。三十年前您说她即将大乘,在外寻了灵地闭关。事实究竟如何?您究竟隐瞒了什么?”鎏焱问道。
“你······就不怕被他人听去?”慕秋延找着借口欲绕掉此问,但他低估了他的决心。
“您不会忘了有屏蔽术了吧?还请您告知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