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于长街他好悲伤,到处听到的是再见,
还有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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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昆仑,极岗峦之体势,以无上灵脉而引万域来朝,于无垠飘雪中可见一幽蓝色的光点,即是乾坤殿。
乾坤殿立万仞之巅,覆压百丈,气势雄浑,极楼阁之壮美,以皇星辉耀而威凛诸天。除却凤灵军驻守山脚下、少量的灵兽穿梭峭壁间,昆仑山顶便仅有掌门一人。
万顷风雪披掖于一身,他握众星而立,风姿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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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姜芿身具重伤、不宜离开乾坤殿,且这里是他和魏伊人初遇的地方,长崆遂开先河,打算将两人的婚礼定在昆仑山巅举行。
平日里冷清的乾坤殿于最近几日有了改变,从凤灵军各营征调的高手秘密出发,带着昔日采购的物资,沐浴风雪,咸聚于乾坤殿外。
他们遵循掌门的命令,要给这座略显冷寂的宫殿挂满大红色的宫灯和绫罗,不稍半日,张灯结彩便已告完毕;远远望去,绸缎的飘扬,灯笼的连绵,乾坤殿像极了一顶蓄势待起的红花轿,于雪飘千峰间,鲜艳夺目。
毫无疑问,昆仑山最近将有好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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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们不敢歇停,以悟力自学工匠之术,将打好卯榫的楠木组装成了一台花轿,再缀以红罗茵褥、软屏夹幔、及围幛风帘,尽显明艳大气,精致华丽,便随着两套新衣,一并进偏殿呈交给了掌门。
长崆搁下经卷,自正殿疏朗而来,围着花轿端详了片刻,甚是满意。将领们心中略有酝酿,躬身道:“掌门,我们想见见统帅。”
长崆俯身在那两件新衣前,淡静地道:“他在圣墟培元养病,不宜叨扰,等过些时日,你们自能见到他的。”
将领们满脸失落,转而又心中宽慰,只要统帅历经调养便能恢复如初,他们晚点去探望倒也无妨。只是昆仑山今日这番张罗,莫非真是掌门要迎娶娇娘吗?这可是数千年来头一遭。
他们不由得感叹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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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您还有其他吩咐吗?”将领们问道。
长崆略一思索,凝声道:“藏经阁里有一排涵育类的灵器,你们去把灵器中珍藏和蓄养的奇珍异果都整理出来,装点成盘,三日后要用得着的。”
将领们奉命而去,由内室沉降至藏经阁。
乾坤殿乃是世间典藏心经最多的地方,非但有五千余卷原版心经,还有浩如烟海的各代注释本,若有人能参透这些经书,其悟力抵达至圣位也绝非难事。在长崆登位昆仑以后,他一改丸澜封禁的惯例,准允他人进入藏经阁品读心经,乾坤殿一度门庭若市。直至沧楉来到昆仑山,长崆为保主峰清净,才谢绝了外界访山的申请。
但仍有人心有所慕,意欲一窥掌门的圣颜,而偷偷潜进了山中;他们敛尽全身灵力,徒步往山巅攀去,却往往困囿于万象天工中,无法自拔。
其间险诡变幻远超世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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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沧楉在藏经阁啃书一事之后,长崆为防她往后再饿肚子,每去往其他灵域,发现什么好的食材,他都会特意将其灵种带回昆仑山,精心培养于那些涵育类灵器中;经年累月下来,非但搜集的灵种数量相当可观,且如今都已初见成果,便正好派上了用场。
将领们沉浸至修灵状态,以元魂入灵器内,至小桥流水边,或烟雨江南里,将果实从藤蔓,从树上摘取,装进箩筐中;再掠出灵器,结束修灵状态,遂纷纷起身,将果子分装到盘中,不过半个时辰,事情便已告完毕。众人不敢多在阁中停留,便结伴回到了正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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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崆竟饶有兴致地穿上了新衣,坐在大红花轿内,清眉紧锁,凝神似有所思;那新衣是一袭绛红的金丝绣边锦袍,中间绣着菡萏明艳的镂空花纹,衣肩上滚丝细腻似有星云晕染,衬出威仪与俊骨堪称绝世。将领们看得有些愣神,迟迟没有上前叨扰。片刻过后,长崆幽幽起身,抬眼见到诸位将领,心中骤然一惊,脸上漫染了一层弹指可破的羞红。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出了花轿,缓缓将新衣褪去,不慌不忙地道:“今夜我会在怒云上劈开一条云路,明日清早,你们来抬着花轿,去千帆彼岸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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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们面面相觑,心想掌门连新衣都试穿上了,看来他要娶亲是真,而迎娶对象更是彼岸的一位绝世姝丽,想想都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心中疑窦顿散,继而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掌门,我们所要接的是何人?”
“到那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长崆顿了顿,回转身来,面容肃穆地道,“你们要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易偏离云路,以免遭遇祸端。”
“臣等定当谨记在心。”
长崆拂袖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早点歇着。”
将领们纷纷拜过,蹑步退出了乾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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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青光挟势而起,朝着昆仑山麓坠去。絮雪腾捲遮掩远处的山巅,宛如剔透的顶珠,朦胧中坚韧的微芒,似有穿透古今的张力。
遥知日夜昆仑上,万里飘雪为一人。昆仑山为何雪飘千年而不止,自长崆现世之后,人们似乎从他的身上找到了答案。
“你们猜猜,掌门这是要娶谁?”将领们尚飞在归途中,迫不及待地猜测着,对明日去彼岸迎亲一事心向往之。
“彼岸三千佳丽,个个如花似玉,掌门无论娶谁,都是珠联璧合。”
“要是千帆彼岸有人愿意嫁给我,我这辈子也值大发了,只可惜我连彼岸的山门都没进去过。”
但有人满脸担忧地问道:“那……那少掌门怎么办?”其他人脸上一惊,粗略想来,差点把少掌门给忘记了;便转而考虑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沧楉。
说吧,她肯定会很难过,不说吧,她以后迟早会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就算没有成为昆仑山未来的掌门,她在修真世界也能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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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将领心向着沧楉,早已认定她就是昆仑山的传脉,遂提议道:“要不掌门成亲那天,我们带少掌门上山去抢婚?”
“此事关系诸天的未来,掌门心中自有盘算,我们切不可胡来。”那人顿了顿,叹息道,“我们只能知会少掌门一句,让她心里有个底,其他的就要看天意了。”
那将领自告奋勇,憨憨笑道:“那就让我去跑一趟吧,我倒是有些想念少掌门了。”
说罢,这道青光便偏离了队伍,往西匆匆一撇,拨转方向,朝着香橼天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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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已日薄黄昏,暮霞散绮,云光潋滟,一道道耀眼的光柱刺破天穹,斜插进这浩瀚的云天之间,似群龙啸海,似剑起苍茫,山外的风景要比山里绚丽且活脱得多。这将领穿过密织的雪幕,悠然落在了天市里。此时沧楉已不在店里,因想排遣那苦闷的心情,而已袖带落花去了其他天市。
她要给那里的流浪者送上一束束鲜花,让他们重拾活下去的希望。她为此已坚持了数年。
将领敲门不应,面色渐显失落,便缓缓转身,正好撞见了颦儿。
“我见过你,你是凤灵军的人。”颦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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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领也对颦儿颇有印象,知道她跟沧楉的关系匪浅,便心想将此事告诉她也并无不可,他遂舒展开眉头,俯身在颦儿的耳畔,轻声道:“你转告少掌门,三日后昆仑山将有红喜事发生,要她早做准备。”
颦儿脸上的笑容霎时凝住,惊呼道:“什么,你说大哥哥要娶亲?他要迎娶谁啊?”
那将领直起身来,蹙眉道:“你莫要张扬,此事只能告诉少掌门。明日我们就要抬着花轿去千帆彼岸接新娘了。”
颦儿一愣,脸上渐有失望的神色,嘟囔道:“原来,他要娶的是别人啊。”
那将领颔首道:“所以我才说让少掌门早做准备。”
“我会转告给姐姐的。”颦儿低垂眉眼,静静地道。那将领便作揖道别,再略带怅然地回首看了看花店,才纵身跃去云天,趁着夜幕将垂,往凤灵军驻地飞去。
颦儿落座在台阶上,将脑袋埋进了膝间,等待着沧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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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天市灯火已阑珊,万籁俱寂,沧楉才踉跄着身子踽踽归来。她时时以手拍打着额头,眼神有些迷离,看似喝了不少酒,快飞到天市时,由于疲累眩晕至极,而摇摇落下云端,靠着双脚走完了余下的归程。
偶有人听到脚步声,会打开窗,跟沧楉打个招呼。
也有人察觉到她的醉样,而好心叮嘱她,下次别再沾酒,喝酒容易伤身。
其实,沧楉只是想开导下南门天市的一位流浪半生的老头,而陪他喝了几杯酒,没成想把自己给喝高了。
有时候,一场宿醉能让自己如大病初愈,精神抖擞,仿佛过往前程都已烟消云散。
月明星稀。
颦儿听得稀碎的脚步声,猛然抬起头,见是沧楉归来,遂腾身道:“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沧楉将双手软绵绵搭在颦儿的肩头,睁大着眼睛,徐徐道:“颦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出大事了,姐姐。”颦儿急得满脸通红。
沧楉缓了缓神,静静地道:“出什么事了?”
“昆仑山掌门明日要娶亲了,新娘来自千帆彼岸。”颦儿故意将日子提前,以督促沧楉尽快上山去阻止。
沧楉一怔,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豁口,震颤生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喉咙凝结,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便这样僵滞了半晌,才低垂下眉眼,嗫嚅道:“此事你听谁说的?”
“凤灵军来通知的,你不在店里,便让我务必转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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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眸光黯然,伸手将店门推开,便曳着脚步走到柜台前,蓦地僵在了那里,九公主的落樱从房顶飘下,沾在她的身上,和落满整个屋子,满目凄艳暝暗。颦儿叫道:“姐姐,你还好吧?”
沧楉凝静地道:“你先回去吧,姐姐还有事情要忙。”
在那一瞬间,沧楉已下定决心,要爬上昆仑山,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沧海横流,敢爱敢恨,率真孤勇,才是她的真本色。
店门虽已阖上,颦儿却并未离去,而是守在门口,看看沧楉接下来有什么动静和谋划。
沧楉换却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坐在妆台前,规整好妆容和头发,便拿出抽屉中的日誌,稍稍整理下思绪,执笔写下了今日的心境:
“今日气温转暖,云光潋滟,南风式微,我已暗下决心,走向你。
如果有空,我们一起看雪吧。”
昆仑山漫天飞雪,我要穿过风雪,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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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推门欲行,颦儿听得动静,立即回身道:“姐姐,你要上昆仑山吗?”
沧楉略一惊疑,低眉道:“你怎么还不回家里去?”
“我要跟你一起去。”
沧楉清眉蹙起:“我现在只能徒手徒脚爬上昆仑山,路程会异常艰险,你确定要随我一起吗?”
“我这条命都是姐姐给的,姐姐去哪,我便去哪。”颦儿神情笃定地道。
言及于此,沧楉凝神想了想,在这世界,一路走来,也就颦儿与自个相伴相随,相依为命,此去昆仑,还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处境,求得怎样的结果,但若将颦儿按在此处,她放心不下,也终究会偷偷跟来,倒不如遂了她,在这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颦儿笑道:“不用了姐姐,我们现在就走。”
沧楉颔首道:“也好。”
两人便绕到花店后,沿着曲折的青石路,于渐行渐密的雪花中,重新走进了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