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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圣帝。”魏伊人身子又弯了弯,声音清脆而恭敬。
众人神色僵凝,半晌才缓过神来,纷纷跪地道:“拜见圣帝!”
其人静立于前,白衣飒爽,如严霜一抹,而风姿飘逸;面容之俊朗、目光之深邃令人过目难忘,不敢逼视;曾在短短数日内以无上魅力顺服诸天,已御宇多年,无数人欲窥其尊颜、而不可得;以“人如玉,世无双”来形容他亦略显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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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崆眉头皱了皱,凝声道:“都起来吧,唤我掌门即可。”
众人仪仪立起,四周岑寂,有长老抬头问道:“不知掌门来敝地有何指示?”
长崆道:“我是来提亲的。”尚未等众人回过味来,他继续说道:“倾辰,把聘礼拿出来吧。”
但见玄傲剑从他袖口中逸出,腾空三匝,剑光烁然一震,便有无数精品于剑尖掉落。
魏伊人目光幽幽而去,脸上的悲绝神色蓦然散去,好样的,聘礼高档且丰富,非但有数类上古灵器,心经典藏,而且烟花瓜果等凡间器物也一并在列,明显是花了时间从下界采购来的。但她更好奇的是,是谁要娶亲,彼岸又有谁要被娶走?若是长崆要娶亲,那可是诸天一大同贺的盛事,普天同庆,就是不知道哪位姑娘有此荣幸能够入驻昆仑?
千帆彼岸芳心骚动,如风吹静海,牵起无尽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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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伊人正寻思间,长崆已迈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声音低沉地道:“我有个故友很中意你,我是代他来向你提亲的。”
“谁?谁要娶我?”魏伊人有些魔怔。弟子们面面相觑,惊讶于世间居然有人梦想着迎娶大灵域的帝尊,这是极为罕见而疯狂的举动。
“你们见过的,当年还曾在乾坤殿大打出手,他时常挂念你。”
魏伊人锁眉想了想,嗫嚅道:“是镜花水月的邪修?”
“你还记得他?”长崆峻漠地道。
“有点印象。”魏伊人挺了挺身子,鼓起十足的勇气,咬咬牙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长崆眸光一冷,将脸倾向她的鬓边,轻声道:“如果我取出灵台里的东西,转交给你,你敢要吗?”
“这……”魏伊人脸色煞白,身体骤然一软,差点歪到了长崆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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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龙在野漫游至首阳山,以魂穿术偷阅了沧楉的记忆,竟惊讶地发现,在长崆现世之前,他和沧楉曾经在云沧相识过。龙在野心中生计,遂将她掳至幽域,来诱骗长崆出手营救。
以此为契机,龙在野以暗风相送,倾辰以圣魂之体,魏伊人以倾天刃之力,合势将长崆的灵台毁灭,使他逐渐堕入魔道。
但是没想到,倾天刃被长崆的灵台吞噬,魏伊人一时难以取出,只好暂且逃离,回到了千帆彼岸。此事她便深埋心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并跟龙在野断绝了往来。今日长崆再度说起,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她曾经的所为。
魏伊人也明白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见长崆今日莅临彼岸,便以绝望的神色在此静候着他。
他要血染彼岸,魏伊人也无话可说。
只是她不忍心连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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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长崆言至于此,魏伊人自知罪责难逃,便暗自发力,堕境两重,因伤及神脉,而嘴角溢出浓艳的鲜血。
“掌门……”众人心急如焚,意欲上前慰问,魏伊人摆了摆手,压制住了她们的意图。她抬起惨白的脸来,乞求道,“我已堕境两重,还请掌门不要为难其他人,所有罪责我都愿一力承担。”
长崆漠漠地看住她,那眼神中有剔骨惊魂的怪力,似是远古冰原从天而降,令人莫敢对视。他眉眼骤然一垂,凝声道:“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你毁掉的可是诸天的未来啊。”言语中有悲怆之色,半晌后,目光已稍显黯淡,他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魏伊人嗫嚅道:“不然呢?”
“我若要杀你,何必等到今天。只是我那位故友时常念叨你,我才让你苟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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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伊人惊恐之下,心绪几近崩裂,但她匆匆捋了捋思路,仍想有所坚持,便抬眼道:“鄙人久居灵域,清心锁欲,无意世间情爱,恐是无福消受,还望掌门另选姝丽,以修百世佳缘。鄙人不才。”
长崆眉头微微一挑,眸光斜来,带着压迫的意味,只道她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想委求转折,就此脱身。长崆不悦,便出言敲醒她一下:“不要背着别人的欲望前行,那样会毁了你自己。”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她必须跟龙在野扯清关系,才能保得彼岸周全。在魏伊人低眉沉吟之际,长崆退却了两步,指了指身边的那堆聘礼,拉高声调道,“我真的是来提亲的。”
众人神色仍有困惑,长崆解释道:“向你们的掌门提亲。”
彼岸哗然。
他真的要娶彼岸的掌门?以后彼岸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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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彼岸修灵欲求清心寡欲,以哀离悲思为蹊径,奉《秋思》《黍离》为经典,以证天道,但是这一门派素来没有严禁婚嫁的条令,有些弟子灵路受阻,沉溺于男欢女爱、柔情蜜意,也会被劝退或是自动离开彼岸,过上世俗的幸福生活。
只是历任掌门悟力精深,鲜有出现灵路受阻的情况,要想让她们出嫁乃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就算有人冒犯求婚,她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没想到的是,魏伊人略一思索,竟然承应了:“我愿意出嫁。”
她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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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兹事体大,还望你再三思量啊。”
彼岸群情鼎沸,骚动不止,魏伊人岿然不为所动。有弟子甚至跪到了长崆脚下,恳求道:“我等愿代掌门出嫁,还望圣帝成全。”
长崆眉头一蹙,淡漠地道:“可惜你们都不是她,我要你们有何用。”
弟子们怔然失语,潸然泪下,还想再磕头以求通融,魏伊人转身道:“我心意已决,诸位无须置论。”
弟子们不再言语,只是暗自啜泣,泪水汇成泉流,潺潺流入孽海。帆船点点的海面尽显潋滟浩淼之姿。
“半个月后,我会派迎亲队伍来接你,你准备准备。”
话音甫落,长崆已纵入海天间,朝着灵域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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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伊人黯然伤神,草草安慰了弟子们两句,便蔫蔫地回了寝宫。她颓坐在镜台前,宛如铺霜的泥塑般,痴痴地望着阴森的镜面,脑海里缓缓晕开了当年龙在野来说服她向长崆复仇的情景。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他害死了你姐姐?”
魏伊人妄自哀伤,漫饮樽酒而迟疑不语;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薄唇干裂如枯叶,酒入肝肠,温烈如火;如灼心般的痛,她无可奈何而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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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在野阴沉着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循循善诱地道:“在长崆现世之前,世间毫无征兆,他就像一个穿越者,或是六界以外的寄生者。他甫一出现便打破了这六界的规则,据不夜空城,收镜花水月,击败丸澜,夺圣帝位,才短短数月就已给诸天造成了如此大的动荡,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日后定会危及六界苍生,覆灭正道。所以你应该跟我一起,毁了他,让他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这样诸天无恙,世道依然,你姐姐才能死得瞑目。”
魏伊人脸色一冷,慨然起身,将杯樽掷于地上,咬紧银牙道:“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替姐姐讨回公道!”
龙在野暗喜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再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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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崆回到乾坤殿后,风雪肆虐至极,遮掩住耸破云霄的山巅,只露出绰约而坚韧的光影。老姜头刚从昏睡中醒来,躺在冰榻上百无聊赖。长崆问他:“想不到你也是一个深情的人,只是不知,你为何没有忘记她?”
姜芿润了润嗓子,微微笑道:“那年在乾坤殿,我藏在门后准备偷袭丸澜,然后魏伊人穿着红裙,踏雪而上,拜谒昆仑。
星辉溶溶,南风微微,她那么温柔,走两步,风都是甜的。”
长崆哂道:“所以你被她擒住了?”
“我不忍伤她,与她缠斗多时,终于被丸澜重伤,收服于镜花水月。”
光阴流转千年,我仍念你如昨,最是那一抹探进的温柔,如鲸落的朱砂痣,衍生情丝万缕。长崆闻言,似是心有所触,转身朝着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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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绮窗前,目光穿透风雪,于败甲残鳞中窥见孤独的脉络,清晰可辨,他顺着这脉络回溯至很多年前,当时在叠魇里凝聚的夙愿。
“找一个我爱的人,我想带她回家。”
山下灯火如豆,盈盈其光,若是捧在手心,该是何等的温暖。但望去,画栋飞甍飘雪处,刀锋般的侧脸,硬朗的轮廓,沉毅的星眸,长崆突然低头,嘴角上扬起久违的笑意,心中有所了然:
生命中,有些人即使不在你身边也能让你微笑,这样真好。
但觉嘴里发苦,全身发热,他幽幽敛回目光,随手熄了山顶的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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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阒静无声,连落雪飘痕都几不可闻,沧楉卧榻听了半宿,依然没有困意,便肃然起身,裹衣站定于窗前。
二月间,天气阴寒沉穆,钟敲了十三下。她的心跟着敲了十三下。
这是营地在今晚的最后一次敲钟,昭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静伫良久。云外天欲曙,她看见海棠花未眠。
长崆喜欢种花,沧楉亦曾想漫步昆仑,给这座雪山都种上花,给乾坤殿的每个窗户都摆上一盆花,给那灵台的枝枝叶叶都攀上花藤,以完成店里这揭花语的夙愿。
“整座城池的色彩斑斓,我存灭与否,她依旧心花馥郁。”
于今夜无眠时,山顶与山脚的距离,遥远而清晰,却在彼此心里投下了圈圈涟漪。
两颗心慢慢靠近的过程,才是情路双修的梦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