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浮想联翩之时,只见雪月楼门口石阶上,闻野一袭黑衣,颀长挺拔地立在那里,目光如电般扫过了我的脸,瞬间把我从想象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只听一声巨响,我门前青石板碎成一片片,雪月楼震了几震,千百只雀鹰一齐飞起,叽叽喳喳,怕不是要把回风给吵死。
灰烟落下,我见闻野仍站在远处,只是手中多了件法器,辰鸣杵。
这家伙真是,掏个法器出来,搞这么大阵仗。
我想这龙族和人族果然有些仇怨,若是司马氏最后一名皇子死在妖界,怕是妖神我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手上捏着诀,随时准备开御敌阵。
戚炎和裴良忙着稳住受惊的马,我与云河的坐骑却波澜不惊,果然太子的马才是最好的一匹。
云河却出乎意料的镇定,甚至不是镇定,而是淡漠。他竟当作闻野不存在一般,有条不紊地扶我下马,对我笑了笑,说,“近日有幸,借你小院赏览妖界风光。我无以为报,特地作画一幅,绘制中原沃土,奇山大川,过几日便画成,届时想请你一同赏玩。”
我真是佩服这个云河。都什么时候了,还气定神闲的跟我聊作画?就不怕以他这点道行,随时被辰鸣杵打成泥状。
趁着闻野还没开始动手,我挡在云河身前,牵过马催他快走,“一定、一定。改日我必再来拜访。”
目送云河远去,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回首看见闻野正死死盯着我,神情不似平时那般威风凛然,倒像有七分无奈,三分委屈。
他欲言又止几回,终于说,“司马影身世诡异,来意不明,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呵,不与他走得近?那妖神下落就是你的了呗。抢生意抢到这个份上,我觉得这战龙也有点掉价。
我并不想接这个话茬,顾左右而言其他,便看着辰鸣杵,笑呵呵地说,“早听闻龙神殿下法器当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为表钦羡之意,我伸手摸了摸那根银色的杵子。手还没碰到,便被那法器上萦绕的钝力击得指尖鲜血迸溅,为自己的手贱付出了代价。
闻野眸中一恸,似心中一软,瞬间收起了法器,问,“你……手怎么样?”
我把手放在背后,默默地念了个修复诀,伤口便复原如初。
“没事、没事。”我对他摊开手指,五指光洁如初。
他似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我亦深深地望了一眼他。在被龙族人族追杀的那些年里,这修复诀我对自己使过没有万遍,也有千遍。
我深知,闻野、云河现下虽然都在和我套近乎,也不过是虚以逶迤,想知悉妖神下落。然而一旦知道我就是妖神,必然会手起刀落,绝不留情。
我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情。
我来到沉莞住所。
沉莞正在煮茶,屋里茶香袅袅。她看到我马上开始满腹牢骚,“你交代我去魅惑那龙神,这次我怕是办不成事。听闻龙族风俗保守,无论男女,都坚贞守一。那战龙更是自幼便训练摒弃七情六欲,简直像块石头。”
我心中有些残余的慌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气喝下。
“哎,沸水茶叶,有你这么乱喝的吗?”
我静了静心神,说,“先不谈泥鳅。我和你说,我遇到一件怪事。”
“什么事?”
“我一靠近那陈国太子,便觉得脸红心跳,悸动难耐。”
沉莞一惊,“你可是对他动了情?”
我诧异。我兔子修炼一百多年,只顾认真练功,并未对谁动过情。也不知动情便是这般感觉。
沉莞追问,“你可觉得他如天人下凡,与众不同?”
我想了想,说,“不,我觉得他言行诡异,高深莫测。”
沉莞有些疑惑,一边斟茶,一边沉思,半晌,她摇了摇头,说,“不管你对司马影是否动情,你都要千万克制,不能沉陷其中。人、妖命数有别,不能通婚,你若是对人动情,便会害了他。你难道忘了我曾经么……”
我当然记得。狐狸与我签血契,承诺永远追随我,是为了一个人。
沉莞带那人来时,他气息微弱。自身难保的时候,他还护着沉莞,指着我说,“你怎可为了我……与这妖魔做交易?!”
呵,命魂都开始裂了,还有功夫说我是妖魔。我正啃着胡萝卜,也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骂道,“臭讲究什么,你以为我很愿意救你吗?”
我兔子最看不惯这些满腹世俗偏见的人族,总觉得与我雪月楼妖精做交易是世间邪恶之事。交易,就是你情我愿,并且信守承诺,管你是妖是人是龙是神?
”不!求你救救他!“沉莞喊道,”我愿意与你签血契,只要你救他!“
我瞅了瞅美得不可方物的狐狸,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情,再瞅了瞅那人族,命魂虽可以修,但要是彻底清除每一块血肉中的妖毒,着实太麻烦,便说,“这样,我帮你修好他的命魂,让他自己滚去投胎转世。”
人、妖、龙三族魂力寿命其实差不多,但人族比较麻烦,每隔几十年肉身便尘归尘土归土,命魂去轮回转世,一切清零,所以人族很少有修炼得强过妖的。
沉莞急忙说,“不!请你救活他今生!我愿意……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呵,任何事?
我挑起她的下巴,摆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那我如果要你终身追随我,替我做尽一切下流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也愿意吗?“
“愿意。”狐狸斩钉截铁。
“你可知道,人的一生只有短短数十载?妖的一生却有数千年?”
“知道。”她依然坚决。
我把手里的胡萝卜朝后一扔,抛给她一张血契,狐狸在那人族的哭嚎阻止中,眼睛眨都不眨地签了。
我抚着额,我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感慨万千后,我一针把那个人族扎晕,花了整整十日十夜方修复其命魂,清除其体内妖毒,直饿得我头晕眼花。
然则救活他之后,他便大义凛然与我和沉莞划清界限,拂袖而去。
在沉思中,只听沉莞叮嘱我说,“你切不可再见司马影……即使心中思念如狂,亦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