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的动情之后的思念如狂,我是着实没体验到。这几日偶尔想起云河,也是在想这厮究竟什么时候走。眼看着他们一行人每日吃穿用度,皆从雪月楼走账,我就很烦躁。
这天阳光明媚,我一上午在日常办公务的问雪厅处理了三件公事。
其一,寒林泉的地蔓精们斗殴,死伤惨重。一颗地蔓精想救活另一颗,求于雪月楼。我接了生意,派白芷去办。
其二,妖帝离忧修书一封与我,文绉绉的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结尾处才说近来甚感寂寞,想召沉莞和我叙叙旧。
呵,离忧这厮多情,万妖宫的美人,怕是比我雪月楼的雀鹰还多,还跟我要沉莞,简直痴心妄想。我三个字打发了他——狐狸忙。
其三,一龙女找到雪月楼,自称青龙族公主拂华,与那应龙族闻野有姻亲在身,想留在雪月楼陪伴他。
呵,泥鳅这厮自己白吃白住就不说了,还召来家属。我本着“多一尾龙,便多了一分拔龙鳞的希望”,勉为其难地留下了这青龙族公主。
之后我小憩了一会儿,半阖着眼,在心里演练着晚上的计划。
树爷爷的魂力已经开始溃散,龙鳞之事,不能再等。龙族一行人,除了闻野不好对付,还有一尾应龙,名邱恒。
我的计划是,先不撕破脸,以媚术智取闻野。虽然传闻说龙族一向很放不开,各大妓馆都鲜少有他们的踪影。
但和传闻相比,我更相信我的媚术。
入夜,雪月楼中一切如常。我顺着楼梯,慢慢踱步而上。余光瞥见几只小鹿精将甲字号的虾兵蟹将灌得烂醉如泥。
蒙面女子顺着楼梯台阶走下,与我使了个眼色,我转过身去,咬破手指,轻轻勾在了她的手指上。
一个简单的血术,我便与狐狸互换了容貌。
我的术法功力,十倍于狐狸。闻野既然能被我的媚术所惑,那再加上狐狸的容貌,想必事半功倍。
我掐了媚术的诀,顶着狐狸这张倾倾城的脸,信心满满地推开了甲字号上房的门。
闻野正在榻上打坐,睁眼看见我,一瞬间愣住了。
很好,我就要这个效果。
我做兔子的,办事情喜欢直来直去,虽然是第一回自出马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打算渲染太久情趣。我直接坐到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把脑袋凑过去,说,“今夜良辰美景,殿下一人难免寂寞,让我来陪你如何?”
咱就直接,魅惑,推倒,趁他情迷意乱之时,拔一片龙鳞下来。
闻野噗一声,转过身背对我,手抚着额头,开始剧烈的咳嗽。
他这个反应,倒让我有点意外。最近我为了这桩事,研究了许多春宫话本,学习了诸多情境的应对办法,倒是没学到过这种情境。
我从他身后瞧着,他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这厮白日里一向道貌岸然,不想还有如此失态之时。
我难免得意,加紧攻势,一只手勾了勾他漆黑的头发,脑袋向他再凑近一点,“龙神殿下为何不看着我?难不成是觉得我面貌丑陋,不值一看?”
这话,若非顶着狐狸的脸,我绝不会说得如此轻松自信。
“咳、咳……”他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憋了一句话终于说出口:“去把门关上。”
讲究什么,真是的,这雪月楼谁敢在甲字号上房门口窥探?
我一个关门的时间,闻野已经悄然立在房的前厅,面色恢复如常,垂着眸,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我有种失去先机的预感。
他抬起头,看着我,淡淡说道:“早就听闻雪月楼的沉莞姑娘琴技卓绝,有行云流水之音,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闻?”
我干干地笑,“出门匆忙,并没带琴。”
“无妨。”他信手变出一把琴,置于我面前。
这变化之术修得可真好。
我很为难地看着那琴。我想不通,你这以打架为业的战龙,怎么这样附庸风雅?!你能不能实在一点?
无奈,我只能坐下,用爪子随意在琴弦上拨弄几下,却实在弹不出个调子来。抬起头,只见闻野微微蹙着眉头,疑惑地俯视着我。
我定了定神,朝他展颜一笑,“外界传闻多有不实,让龙神殿下见笑了。”
因为有相互牵引的术法在身,我能感觉到狐狸一口茶水喷出。
“你怎么连弹琴都忘了?”他望着我,目光有几分不解,有几分失落。
我只好说,“我本来就技艺不精,久不弹便生疏了。”
狐狸手里掉下一个茶杯,碎了一地。
那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的三界第一美人,脸面已然被我丢光。
闻野怔了怔,竟然轻声说,“过来,我教你。”
他让我坐在他身前,细细地教了我些指法。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这个情景十分熟悉。我微微阖上双眼,似乎看到一片茫茫白雪中,我在教什么人弹琴。可我并不会弹琴,那可能是我做过的一个梦?我思索良久,也没想起那人相貌。
我原本以为,闻野教我弹琴不过是渲染下情趣,却不想他认认真真地教了一个时辰。
我就很无奈,我今日一番周折准备,可不是来干这个的。
我看了看窗外月色,沉一口气,推开琴,一个转身,手臂环了他的颈,说,“殿下你看子时将至,不如咱们早些安歇?”
闻野耐人寻味地看着我,说,“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侧,怎能无酒?”说罢,长袖一拂,一壶酒摆在了桌上。
我真是……今日出门又忘了看黄历……
“酒量不佳,酒品不好”——这八个字是离忧对我的简要评价。但戏演到如此关键时刻,若说不能喝酒,也忒煞风景。我只勉强喝了两杯酒,灵台就开始不大清明。
他似乎不经意地问,“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未曾。”我说完,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狐狸,马上改口道,“我喜欢过啊!”
他眼眸似乎一瞬间被点亮,绽放出些许光芒,问道,“你可还记得他名字?样貌?”
我很头疼,苦苦思索良久,回忆着狐狸带来向我求救的那个人族的姓名和样貌,实在想不起来,最终只能无奈道,“忘了。”
他喃喃重复,“忘了?!”
我修得是太素心法,救过那么多人,哪能一一记得长什么样、姓谁名谁。你怎么不问问看人族的大夫,记得几个自己医过的人?
我此刻只觉得这泥鳅喝了几杯酒,变得特别婆婆妈妈,竟缠杂些有的没的。我已经有些晕乎乎,怕自己再喝下去办不成正事,便再搂住他,劝道,“妖精生命如此漫长,忘记前尘往事再正常不过。有情多是羁绊,无情才是解脱。就如你我今夜,不如贪这一晌之欢。”
他眸中光芒似瞬间碎裂,倏然站起身,长袖一挥,我只觉得一股巨力涌来,屋内除我以外,所有物件一瞬间化为碎片!
我倒在地上,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中怒火滔天!
我也不知道这战龙为何说翻脸就翻脸,还好兔子我暂且安然无恙,默默给自己套了个钝系护盾。
“寒雪!我不需要你和我虚情假意!”闻野的声音冷而愤怒。
寒雪?我一惊,摸了摸了脸,才发现我的换容术已不知何时被他所破。这泥鳅果然很不好对付!
只听他继续冷然道,“你若想要什么,可直接与我说,无需弯弯绕绕。”
呵,此情此景,你让我怎么说?我想拔你一片龙鳞,让你流血七七四十九日?
我站起身,因套上早做好的护盾,也不十分怕他,冷了一声,“你既早识破我的计谋,为何让我白白演了这么久?”
他突然用手捂着口,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极大痛楚,神色凄然,“因为……无法解脱……”
说罢,他身体瘫軟下去。我一怔,轻轻握了一下他的脉,发现脉相已大乱。
这回不是装病,看来是真病了。
我捏了个诀,把他移到榻上,剥了他的上衣,只见他胸口似有力量不停地冲击心脉,心脉虽有自己的术法护着,但长年累月下去,冲破是早晚的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力。
我从医百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伤症,倒是好奇,想试着从膻中穴注入术法,与那冲击心脉的神力抗衡。
我用手在他胸口摸来摸去,还没找到一个穴,他便掰开我的手,怒道,“别碰我!”
“哎,别动。”我施了个定术,两道翠绿的藤蔓把他的手捆了起来。
这些年,我医过人,医过鸟类,医过走兽,还没医过龙。这龙的穴位委实要再重新探索一遍。
我来回在他胸口找穴,膻中八九不离十了,天突和气舍却还不大确定。
再仔细寻时,只见他用力一挣,床榻一颤,但这厮在重伤时,毕竟不能挣脱我的术法。
我一抬头,只见他气得咬牙切齿,眉头紧蹙,一句话仿佛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出口,“你不知廉耻。”
呵,我刚才幻化成沉莞的样子的时候,你不是还挺乐意的吗?这会儿跟我谈廉耻?
我一时恶念起,冷笑两声,“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再瞪我,我就咬你了!”说罢,头向前一探,呲牙咧露出两颗兔牙吓唬他。
他不知是不是气得,脸色通红,竟晕了过去。
我见他不再动了,便继续,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到穴位,便从耳朵后面拔下几根兔化作金针,分别刺在他七个穴位上,催动术法想引出他体内乱窜的气流。
不想騰地一声骤响,我被那气流击出六七丈远,整个身子重重地砸在墙上方坠地,哗一口鲜血吐出,已然受伤,才知道这上古神力果然不一般啊!
这时,君霰、沉莞等人鱼贯而入。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
我用最后的力气给自己的身体掐了个修复诀,沉沉去前,我是真的后悔,刚刚没趁泥鳅之危,拔一片龙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