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闻野一声喝,只见周遭迷雾速速退去,天地间骤然开阔——
一个铜制城墙高耸而立,城门前立着数不清的人形铁俑,威风凛凛。它们手执钢戟,御阵前行,一步又一步,我感觉脚下的大地都随着那步伐微微震颤。
这便是我御敌阵的第二层,名曰“肃杀”,足够将一切鼠胆之辈吓破胆。但此层威慑为主,破阵其实不难,只要活着走到城门口,打开城门即可。铁俑是机关假人,只会被声音激怒,破此层阵,激怒的铁俑数量越少越好。
我想着我的术法轻灵,最适合破此阵,便对闻野说,“你且歇着吧,这层交给我来破。我除了找路的本事不太行,别的都还行——”
闻野无奈地笑了笑,“你去躲好,别让我分心。”
说罢,他不再由我分说,一个冲刺前进了三丈。
呵,这泥鳅,真当我这雪月楼主是吃白饭的?
他一掌向前推去,一个铁俑应声而破,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十个铁俑应声而来,闻野逐一击碎铁俑,还漏了一个奔向了我,被我抬手一个定术搞定。
闻野微微一蹙眉,右手一颤召出了辰鸣杵,只见天地间劈天裂地一道银光闪过,这辰鸣杵实在太过招摇,引得数百铁俑向他涌来。
辰鸣杵之力如波涛巨浪般,铸成一堵墙,隔绝开了所有铁俑。闻野额头微微渗出汗珠,依然坚定地推着铁俑阵一步步向前走去。
果然龙这个物种,虽然天生筋骨强健,但都十分固执、不知变通——你直接杀出一条路来,到城门口打开机关不就得了?你扛着所有铁俑前行,要费多大力气?
突然手中的离忧剑嘿嘿冷笑两声,“战龙七子之闻野,主修回闪术,并不最擅长这般使钝力硬抗。傻兔子,你可知道他为何费这么大力气?那是因为他身后有你啊……”
我不解,“我和他非亲非故,他护我作甚?”
离忧说,“因为他喜欢的就是你呀!”
我一怔,思索了下平生经历,之前确实从未做过和人两情相许又弃人而去的事情。虽然我确实因为曾身受重伤记忆恍惚过,但决计不会忘记如此重要之事,便斥了离忧一句,“你是不是最近情爱话本写多了?有些幻觉?”
离忧没理会我,仿佛自言自语,“我这次就是想看看,在他心中,你到底有多重要……”
我觉得离忧常年混迹于风月场,定是淫者见淫。闻野对我还不错,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或许他是想与我虚情假意一番,以获取妖神下落。倘若妖神果真是上古法器,一件顶一百件离忧剑,这买卖当然只赚不亏,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并不是什么上古法器。
我冷眼瞧着,看他什么时候力竭,却不想那辰鸣杵竟似力量源源不断一般,愈来愈烈,无数铁俑在巨大压力下,不后退者,皆破裂。
呵,一个主修回闪术法的战龙,都有这样强的钝力。当年的战龙七子,果然名不虚传。
假如我是个普通女子,约莫已被闻野感动到要以身相许,只可惜作为妖神,我内心密密麻麻盘算的却是:我的护盾要织到什么程度,才能扛得住这排山倒海之钝力?
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别捏我啊!”离忧叫道。
眼看闻野一步又一步走近城门,突然铜制城墙震了震,霎时出现无数机关箭口,射出漫天箭羽。我正打算给自己上个护盾时,就看到闻野疾速后退至我身边,右手抓起我,左手用辰鸣杵将一路箭羽击成粉末,不久,他便带我行至城门前,城门应声而倒,这“肃杀”阵便是破了。
闻野将我从怀中放下,我觉得他如果想和我套近乎,此时该趁热打铁说几句情话。
但他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没受伤吧?”
“……没事……”
城墙和铁俑如幻象般倒塌,灰尘散尽后,再次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碧波清池,我俩站在池上荷叶中,只见池下是累累白骨,池上却是一座凉亭。
此层名“摄魂”,受阵者需坐于亭中心,神识不断受到种种诱惑:如金银珠宝、琼浆玉液、山珍海味、美色佳人、珍贵法器等一一展现于神识中,若是内心对其中一样有一丝丝心动,凉亭便会变成一张天网,将受阵者网住。
只要是生灵,便有七情六欲,即便知道自己是在阵中,也难控制住自己的神识不产生一丝欲念,而欲念一旦起,结局便是死。所以我觉得“摄魂”这一层,才是御敌阵中最难过的一关。
我望着池中白骨,心中着实为难:通过我前面几次的试探,闻野这厮并不是个定力很好的。但是若是让我上,这会儿约莫一个胡萝卜就让我心动。
正在踌躇时,闻野对我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便一跃坐进了凉亭中间,闭目受阵。
我正想开口嘱咐几句,却看他神识已经入了阵,再听不到我说话。
我心中焦虑,只能在池边抱着剑站着,问离忧,“你上回破这层阵,是如何抵御住诱惑的?”
“我没抵御住呀!我被网住了!”
我就不该高估离忧。
我继续问,“就是说,这网根本困不住术法像泥鳅这般厉害的角色?”
离忧笑道,“我真身是世间最锋利之物,什么网砍不断?而他是肉身,出不来。”
我开始有些担心闻野,却看他如入定一般,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我正在想,等闻野被网住之后,要怎么样才能诓离忧把他救出来——就见闻野缓缓睁开眼,眼眸如浓墨一般漆黑,如静水一般沉着。
随之,清池和凉亭扑腾扑腾倒塌,我俩又踩在了坚实的陆地上。
我暗暗心惊——这最难的摄魂阵,竟被他破了?
我明明记得,这厮并非心志坚定之辈,怎么突然就有了成为得道高僧的潜质?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地上出现一片红色砖瓦,阵心则是一个蒲团。这里是御敌阵的第四层,也是最后一层,名曰“诛心”。这一层是什么门道,连我也不清楚。离忧上回就是在这里被困了整整四个时辰,因为当时是我压阵,索性撤了阵把他放出来,但他出来后死活不说自己是被什么困住了。
“你还是在这里等我。”闻野说完,便不由分说坐在了阵心,闭目受阵。
此刻的我对闻野很有信心。我想这诛心阵应该与摄魂阵相似,考验的是神识和定力,他既然轻而易举的破了摄魂阵,那这诛心阵应该也不在话下。
只可惜……我足足等了六、七个时辰,饿得肚子直叫,他竟还没破阵。
我无奈地坐在地上,正昏昏欲睡时,却听有水滴滴落的声音。我心中暗叫不好,转头看闻野仍闭目坐在阵心,眉头微蹙,身上竟多处破裂,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连忙对他念了一个即时修复诀,稳住了伤口,对离忧喊道,“这层阵到底是什么考验?为何他能破摄魂,不能破诛心?”
离忧懒懒地说道,“诛心阵嘛,字面意思,诛心——他在阵中会进入梦境,遇到他所爱之人的幻影,他若不杀了那人幻影,便会被那幻影所杀。”
我惊道,“这么缺德?!是谁想出来的?”
“问你请的那十八位布阵术士啊!”
我的即时修复诀是一个瞬时咒,如果对方受伤的速度慢于修复速度,则伤势会减轻,但如果受伤速度快于修复速度,则伤势还会加重。
“他在梦境中时,不能分辨那是幻影吗?”我问。
离忧说,“很难,纵使有所怀疑,也会担心误杀那人。看他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了。”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缺德的设定。我看闻野脸上先是有怀疑的神色,后来竟转向淡然,认命一般,随即伤口破裂速度已超过了我的修复速度。
这泥鳅,居然还真是个心软的……
我盘算了下,虽然他是敌不是友,但他不能死在雪月楼的御敌阵里。
我心里一横,拔下一根兔毛幻化成金针,在自己手心写下四个血字——杀人破阵。
写完,我将闻野用力推开,自己坐入了阵心。
我走在无垠的黑暗中,没有风,没有草木,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中一轮诡异的血色月亮,为我照亮一点前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觉得手心微微疼痛,我展开左手,看见四个血字——杀人破阵。是我自己的字迹。
我心中有怀疑,便顺着月亮的方向走了一个时辰,再展开手心时,血迹并未有一丝干涸。
那么,我是被卷入了一个梦境里。梦中哪怕过了一年岁月,可能也只是睡了短短一夜。
前面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影。
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一个人的幻影。我杀了这个幻影,便可走出梦境。
我突然想到一件不太妙的事情——一般梦的结界里,幻影的术法和本人是差不多的。这样就算我意识到了这里是梦境,能杀的人也非常有限。
我只能祈祷这个幻影别是闻野、离忧之流,最好是白芷、三七之流。
幻影一点点朝我走近……我竟看到了……我自己……
我真身雪兔,通体雪白,只有头上有一撮灰色的毛,幻化成人形后,灰毛变成额间一轮银灰色弯月。这幻影除了额间弯月是血红色的,其余竟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她先悠悠开口道。
我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打死自己,要怎样才比较有胜算?
她继续说,“你在一个梦境结界里。”
“什么样的结界?”我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打法。
她说,“这是御敌阵的第四层诛心阵,原本是要在梦境里杀死所爱之人幻影,才能破阵。”
我干干地笑道,“原来我这么自恋的吗……”
她噗嗤一笑,“不是,我并不是幻影,我就是你,但是被分离了。是阵法正在寻找你的记忆,构成了桥梁,你才能够见到我。”
“小红,你说的话,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脚下的土地开始碎裂,这结界怕是快要破了。
“阵法找不到你的记忆,这桥梁就要没了,我们没时间说那么多。”她急切地说,“你且记着两件事,第一,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小野!第二,请你找到我……”
黑色的夜空碎成一片片,向下崩塌,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小红,你才是真正的妖神吧?”
我睁开眼时,自己坐在诛心阵的阵心。
闻野满身是伤,倒在地上,见我破了阵,便问,“是谁?”
我一怔,“什么?”
他嘴角一丝苦笑,“你在阵中手起刀落的那人,是谁?”
呵,真看得起我,这么短的时间,我怕是杀只泥鳅都难。我说,“我并没杀谁,阵就自己碎了。”
他脸上一瞬间怅然若失。
我看他满身是伤,想起梦境中女子的话: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小野……
小野?闻野?
我右手轻轻一动,默默地给他上了个修复诀。
他则看着身上快速愈合的伤口,微微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