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平常的不能更平常的下午,在一个偏僻的不能更偏颇的角落,会稽山下凭空出现的一座宅院,然而这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我和瑛娘便住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庭院,粉墙黛瓦,虽然小,却处处可见意趣。
院中植了一颗桂树,现下正值中秋,满园的香气,浓而不腻,艳而不俗。
靠左墙有一架葡萄,一串串葡萄在秋阳照射下晶莹剔透。一弯渠水绕树而过,汇在后墙处,便是一个小小的鱼池,几尾锦鲤在半残的睡莲中穿梭嬉戏。
我常常让瑛娘搬了卧榻放在树下,任性的买醉,醉了便在榻上沉沉睡去,任由桂花吹落满身,醒来便继续幽会杜康。
瑛娘跟我来到人间后,如同变了一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战战兢兢,除了“是”和“好的”,再没有第三句话。
他有段时间没有来了,这很好。
不知怎的,今日醒来,我发现我躺在卧室里。瑛娘低头声若蚊蝇,告知我他昨夜来过。伸手感知了下梳妆柜,果不其然,封印有打开的痕迹,心中苦笑,终究,还是心虚了吧。
瑛娘抖抖索索的走过来,要帮我收好柜中物品,我直接吩咐她去毁掉。
瑛娘不解的看着我“圣姑,这锦盒和书信可是你从魔界带回来的仅有的物品了,更何况还是魔君所写……”
瑛娘真是可爱的很。我被魔界驱逐,她还是坚持叫我圣姑,魔界早已有了新君,她还是固执的称我爹爹为魔君。不愧是老头选出来的。
这几日躺乏了,我让瑛娘服侍沐浴更衣,要去人间走走。看到瑛娘身上陈旧的玄衣,不顾瑛娘反对让她换上人间侍女服饰,便施施然出了门。
待出得门,我不时东奔一阵,西走一圈,往南走三里,再往北退二里,直走的不敢被禁止用法术的瑛娘叫苦不迭。
最终,我停在一处,抬头一看,桐庐书院,哑然失笑。也罢也罢,天意还是人为,不重要,随他去。
回想了下在书院时,关一夫子教过的易容术。当初只有在叁班旁听时听了一耳朵,便凝神一试。只见身边的瑛娘突然一楞,疯了一样到处看,又不敢大声叫出声来。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瑛娘看我促狭的样子,忍不住出手给了我一下子,咧开嘴笑了起来。
携了瑛娘的手,左拐右绕,凭着记忆避开众人,来到后山。拉瑛娘躲在瀑布后面,静静的听头顶哗啦啦的流水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圣姑,这就是你在人间的时候修道的地方吗?”
“嗯。”
“那也是关大人,哦不,关迩匹夫点化圣姑的地方吗?”
“小瑛娘,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圣姑,有一个问题,不知瑛娘该不该问?”
“你觉得该问便问,不该问便不问。”
“圣姑为何吩咐我毁了魔君的书信?”
“假的,留着何用。”
瑛娘满脸的慌乱,低头喃喃:“圣姑如何知道那是假的。”
真是个傻瓜。“因为那是你圣姑我自己伪造的。”
“真是吓死我了,圣姑好不正经。那圣姑今天带我来此,必定是有话要跟我说了。”
“何以见得?”
“圣姑出门前沐浴更衣,不带一件饰品,连我都要更衣卸了装扮,这就有点反常。而且圣姑出门时看似无章法东走一阵,西奔一阵,但在瑛娘看来,却是为了破什么阵法。所以,瑛娘才有此一问。”
“啧啧啧,我们小瑛娘不做国师真是屈才。”
“圣姑不要打趣我了,如果圣姑想说什么,还请尽快,因为二殿下吩咐过我,他今晚还会来看圣姑。”
提起这个名字,短暂的雀跃便即刻散去了。
“圣姑,我看到锦盒里的书信启了封,圣姑都看过了是吗?”
“嗯。”
“圣姑,那你准备怎么办?”
“小瑛娘,你觉得二殿下如何?”
“二殿下风度翩翩,难得的是对圣姑极好,如若不是,如若不是……”
“如若不是我的杀父仇人,便是极好的姻缘,对不对?”
“圣姑如何得知?”
我轻抚衣袖中的书信,喃喃道:“你也知道,对不对?大家都知道,对不对?”
望着虚空,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圣姑,瑛娘虽然不知道圣姑在纠结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圣姑很痛苦。瑛娘不知如何开解圣姑,便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呗。”
没等我说话,瑛娘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瑛娘本是一个被爹娘遗弃,险些葬身狼腹的女婴,天大的造化得高人所救。那高人为我延医问药,指点我修行,把我当作亲生女儿般照料。在我修行的关键时刻,高人告知我他不是修仙之人,而且魔界中人,高人让我自己选,如果选继续修仙,他便为我另请名师指点。”
“你选择的是修仙?”
“圣姑,怎么会?我连命都是他所救,自然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修仙修魔,对我来说毫无分别。”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但是,如果他有需要,我便粉身碎骨都愿意。”
“瑛娘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女子。”
瑛娘紧紧握住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郑重的说道:“圣姑,我,是魔界中人。”
多日的委屈与挣扎,化作奔腾的泪水,我抱着瑛娘,任泪水流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