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迎是谁,那是东海帝君都要唤一声姑奶奶的,年岁上倒也就罢了,这辈分委实乱了套了。”
“谁道不是,听说北海帝君先前死活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最终却拗不过慕言君上,妥协了。”
“恩?这又是那一说?”
“北海帝君原本中意的是东海帝君的小孙女青禾公主,两家因此来往许久有意撮合两个小辈,一切本该水到渠成,却不曾想数百年未曾露过面的幻迎仙上回了东海。”
“可这又跟慕言君上与青禾公主有何关联?”
挑起话头的仙友着实是个性子急的:“这位仙友这是哪里的话,感情诸君说道了大半天,你却神游太虚了么?”
那人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局促道:“我……这不是刚到么?”
此情此景,诸君纷纷圆场:“仙上,别同他计较,来,继续说,继续说。”
“仙上,这究竟何为?”
“是啊,到底为何……”
“仙上,此言何解?快快叙来。”
众位你一番我一论的挑起话头的仙友这才又津津乐道的讲述着:“先是青禾公主伤心了好几回,再是慕言君上宣布闭关去了,且不定何时出关……”
他贼兮兮的四处瞟了瞟,才沉声继续道:“实则却是慕言君上失踪了,北海帝君把整个北海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慕言君上。”
一众唏嘘滋滋叹息,却在其中有道清晰的声音传出:“话说如此秘闻,仙友又是如何得知的?果真不是编排的闲碎?”
闻言众位倒抽一口凉气,一副汗颜模样面面相觑着,挑起话头的仙友咬牙切齿的想着,又是方才那厮,目光冷冷得扫过几人一字一顿道:“先前我家仙邸后山飞升一位小仙,正是如今在青禾公主的身边伺候着。”
毫无疑问这番话坐实了那番言论,众位又是一阵唏嘘,禁不住的感叹道,实乃孽缘,孽缘啊。
闻此言当他生生顿住凑至嘴边的酒杯,心间不甚酸涩禁不住的漫延散开,时难世事,却都逃不脱一个缘字,轻笑一声,杯中的酒便一饮而尽。
在场之人几乎都是抱着好奇来的,一则,都想见见名闻遐迩的幻迎仙上,二则,说来说去,他们终究“见识”太过浅薄,都想来“长长见识”,究竟是北海水宫摇身一跃,还是东海水宫道高一尺,毕竟幻迎仙上的辈分实属高出一大截来,往后应当怎么称呼,该如何往来,确然成了他们心中关心的一等大事。
这一干人等虽是心间颇为好奇,可自面上却都摆出一副说不得说不得的容色,与这帮顽固不化的古板来说,这的确一桩亘古亘今,天上地下的奇闻奇事,估摸着要不了多久,戏文匣子里全是这段八卦事宜,届时“流传千古”,方能“指日可待”。
这一切自然也没能逃过北海帝君的耳朵,听着底下的筹光交错,北海帝君不由得一声叹息,脸面自然是有些不好看的,不过终归是北海帝君自个点了头同意的这桩婚事,那么北海帝君自然也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指指点点。
“今日乃是本君的孙儿慕言与幻迎仙上的大婚之日,诸君赏脸,本君喜不自胜,不过,若是有人成心多生事端,那就莫怪本君不留情面。”
北海帝君此话一出,自然无人再敢议论纷纷。
先前嚼舌根的几人目目相觑着,脸皮涨得通红,只得打着哈哈一杯一杯的互相灌着酒。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杯清酒下肚,脑中散乱的灵台陡然抹过一丝清明,他不能在喝了,放下手中把着的酒杯,起身走向慕言,细看之下,二人似乎并没有被方才的小插曲影响到,也是,他们历经了多少艰辛才得今日圆满,点点流言巴舌又何须放在心上。
“仙上。”他先是同幻迎打了声招呼,再向慕言道了一句“恭喜。”
就这么两个字,慕言却有些红了眼眶,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身侧之人道:“幻幻,这位便是朝华君。”
幻迎微微颔首,温声道:“朝华君。”
大约四个多时辰后,宴罢,诸位仙友纷纷拱手道别,他向来不喜这套,便趁着众人你来我往之际,与慕言招呼了一声便匆匆迈出了大殿。
出了水宫,他这才恍然发觉天早已经黑透了,黑幕上挂着些许零星,月泽早已隐在黑云之中,看来这天是要落雨了。
眼风瞟过身侧,熹芜与娴乐不知何时追上了他的脚步。
三人默默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又行了一段路,他正侧目,熹芜的视线堪堪落下,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都微微一愣,很快熹芜移开了目光,低声询问娴乐:“现下可有哪里不适?水宫凉意森森不比在路岳林。”
“哥哥不必担心,有仙泽护着,我并未觉着有什么不适。”
二人低声交谈着,他直愣愣的往前走着,这雨没有徐徐将至,确是突兀的落下,瓢泼大雨。
娴乐惊呼一声:“朝华君!”
这一声惊呼,却令他堪堪发觉,自个早已淋了一身,但他却并未想要避雨,而是觉着分外得痛快。
抬头望着头顶的天,雨滴顺势砸在脸上,又顺着下颚急促的落进颈侧,眼睑轻轻的磕上,默然的承受着这样的破碎窒息,五味杂陈竟也随着雨滴各各连亘散布,他又沉浸在那一番纷纷扰扰的纠葛里,然不能至死,亦不能方休。
好像有一刻他是后悔的,后悔当初的一意孤行,后悔没有听摄月的话,可若是在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做此选择的,这份搁在心上清冽,他割舍不下,然浮世尽阅世事遗落,终究明灭不了沧海桑田,湖色倒映春光流连,虽未如期亦能执守,纵使前尘覆水枯寂飘零,可这又如何呢。
仅仅只是碎了他的奢望。
许久,他轻轻低下头,回身望着两人,应当是雨的关系,两人的身影看着有些模糊:“不妨事,只是许久不曾见过雨,一时有些过了头。”
他的右手轻轻捏着诀,对着两人又道了一句:“早些回罢。”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了。
…………
耳边传来的几声轻唤,唤回了她已然飘远的神思,离焕之正不明就里的盯着她看,仔细看去还能在其中看得几分幽静平淡,只见他轻缓道:“在想什么?”
她不经意应了一声:“恩?”
“看你双目呆滞,神游太虚去了?”
离焕之冷淡的声音中似乎携带着点点揶揄,眼底浮上些浅浅笑意,她生平第一回不想逞口舌之利,手松松的拽上他雪白的袖角,确然被那一瞬的笑容晃的蒙头转向,心中舒缓着一团执拗的盈盈暖泽散布周身,缓殆不尽延绵悠长。
她并没有理会离焕之话里的揶揄,而是低声问道:“东边的那只锦毛鼠,他的事迹……哥哥可知?”
离焕之的目光自她的脸上落到她拽着他袖角的手上,复又缓缓移至到她的脸上,顿了片刻,道:“传闻倒是听过一些。”
“还记得初见那只锦毛鼠时,吓得我足足萎靡了三日,哥哥还记得么?”
离焕之淡然的盯着她的眼睛,眸中古井无波,甚为清淡道出了俩字:“记得。”
这极为清淡的两个字她听着无端的悲从中来,她明明知晓的,她只是沉溺在一场不属于她的过往罢了,可为何却又无由来的悲戚,她怔怔的与离焕之对望着,清晰可见他眼眸之中倒映着她的脸,脸色异常苍白,遂之却涌出一股强大却又陌生的熟稔,轻哼一声,垂了目光,松了拽着袖角的手急促的扶上心间,又是那股难耐的刺痛,脑中模模糊糊的略过了几抹的身影,只有一双眼睛甚为清晰,缓缓与眼前的这双眼睛重合,痛楚更甚使得她眼花缭乱,只得大口大口喘着气。
意识愈发的混乱不清,恍惚之际,她似乎看见了一张急切的面容,又似乎胡言乱语了许久,待全然失去意识的当头,只觉脑中痛楚非然。
像是过去许久,周身各处被一股仙泽蕴藉着,她不再觉得疼痛,只是尚还有些头疼,她捂着脑袋想要起身,这才发现离焕之一手松松的揽着她,眸色中是她看不懂的幽深复杂,察觉到她的动作,他轻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她闷闷的应了一声,便从他怀中挣扎着起了身,眯着眼睛一扫,俩人还在半空处飘着,她还窝在绵白中央,离焕之趁着她起身的功夫则站去了云头。
顿了一会,揉了揉被云晃花的眼睛,开口道:“我这是怎么了?”
离焕之却答非所问:“以后每日念半个时辰的清心咒。”
虽是答非所问,但有了这样一句解释她便明了了,她本修为尚浅,复又陷进那般悲怆思绪,压不住痴缠妄念便滋生了魔障,故而念这清心咒是很有必要的。
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从道:“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