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进用木头给更夫做了两只手臂,按好后再给他换上他平日的衣物,看起来已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然后,他用陶土给大夫烧制了两条腿,断口处再以泥浆接好。
最后,他去香云楼给那名青楼女子填补了身体,体内塞了布团,做成充实之状,然后以尸针缝补表皮,残缺处以猪皮补好。有陈思帮手,一切倒还顺利。但一日做了三份工,待一切完工,也已将近日暮。
此时,竟有一人堵在路口。这么晚了,大家不该都闭户不出吗?走近一看,正是那更夫的遗孀,满脸惊慌。
“我男人他……他的手臂又断了。”说着,便跪倒在地,“阿毛……也不见了!求你们救救他。”
刘进和陈思赶紧将她搀起,让她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妇人说刘陈二人走后不多久,她见尸体已修补完毕,便去找人商量下葬之事。因将儿子独自留在家,走时她特意将院门插上了。结果回来时,她看见院门敞开,丈夫的尸首正躺在院子中央,刚补好的双臂断落在地。她疾呼阿毛也没有回应。她家住得本就僻静,周围邻居不过二三户,问了一遍都没有见到阿毛。她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去找何人,便在城内的主道上,等着刘进。
“你怎么看?”
“先去家里看看吧。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孩子。”话虽如此说,但刘进心内明白,这是警告,也是威胁。明显是凶手,不想让人修补尸体。
“我男人死了,要是阿毛再有点什么,我可怎么活啊?”妇人泣不成声。
“你别瞎想,兴许孩子只是一时贪玩走开了。”陈思安慰她。
三人匆匆来到更夫家,此时院门敞开,更夫的尸首赫然在地。
刘进走到尸首跟前,俯身查看,衣袖并双臂落在一旁。
妇人看到地上凌乱的尸首又难过起来。“阿毛之前就在屋里一个人玩,他一向很乖的,他不会乱跑的。”妇人指着里屋。
刘进、陈思进到房间,只见塌上散落着拨浪鼓、布老虎等一些玩具。
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倒水:“二位喝点水。”
正好二人赶路也有些渴了,闻言便接过杯子。
“看这情形,应该就是杀你男人的凶手,阿毛多半是被那个人掳走了。”刘进突然道。
“那,那阿毛他会不会有危险?”妇人紧张道。
“性命应该无虞,如果要杀,在院子里便杀了。”陈思喝完水,安慰道。
“那就好。”
突然,陈思手中的杯子砰声落地,碎了。
“你……你在水里下毒。”陈思顿觉周身无力,跌坐在椅上。
“你们……你们不要怪我。阿毛在他手里,我也是没办法。”那妇人转向外面喊,“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快把阿毛还给我!”
果然从屋里走出一个黑衣人,黑色斗篷罩住了脸,看不清样子。他一扬手,抛出了一个孩童。妇人急忙接住孩子,此时孩子昏迷不醒。
“你把他怎么样了?”妇人几近崩溃。
刘进看了一眼那孩子,同那妇人说:“无碍,只是昏睡。”
“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好汉!”刘进在屋内大喊。
“呵呵呵呵,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逞英雄!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当英雄的感觉好吗?”那声音邪魅尖利,“你们帮了她,她是怎么对你们的?呵呵呵呵,人心啊,最是险恶!”
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又对着那妇人道:“你看看你,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你又有何面目对他?”
妇人面色讪讪。
“你不要颠倒黑白!还不是你拿人家孩子的性命威胁!”刘进道。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你以为自己是谁?救世主吗?现在能打的那个也中了我的软骨散,看你能耐我何?”
说着那人自斗篷中亮出一手,指似鹰爪,扼住刘进的咽喉,马上便掐出了一道血痕。
“不要!”那妇人惊叫!
却见一人应声倒下。竟是那黑衣女子!一柄长剑没入胸中。陈思的剑。
“你!”她倒地的时候,斗篷散落,竟是一张娇艳的面庞,她满眼不可置信,明明上一刻,她才是那个要取人性命之人。
“你竟没有中毒?你明明喝了那水……”妇人奇道。
“他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我怎么还能中毒?他适才对你说阿毛‘被那个人掳走了’,在惠阳城之前的传闻里,一直是妖怪或者猛兽吃人。而他特意说那个人,你却一点也不惊讶,只能说明,你已经见过那个人了。所以我便生了个心眼,水喝了但没有咽,趁你不注意,又吐掉了。”
杀人魔头被一剑毙命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欣喜若狂。
客栈大堂。不断有人拿着酒来敬陈思、刘进这两位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你怎么一脸不高兴?”陈思边喝酒吃菜,边漫不经心地问着刘进,“那种魔头,手下人命无数,杀了就杀了,你我应该举杯同庆才是。”
“不对。”
“什么不对?”
“武器。她为何没有拿武器?”
“许是未及天黑,那武器太惹眼了。”
“声音也不对,昨晚那笑声,和今天那人的声音,我始终觉得对不上。还有,她为何杀人?”
“杀人狂杀人岂有为什么?”
“是吗?她为什么没有伤害阿毛?”
“许是看他小,不忍心。”
“你不觉得前后矛盾吗?刚说她杀人不需要理由,现在又说她会不忍心!”
陈思一时语噎,放下酒杯:“也怪我。应该留她一个活口,让她把自己的罪行一一招供。”
“你太鲁莽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陈思被这种可能性镇住了!确实,她穿了黑斗篷、挟持了阿毛、在水里下毒,还扼住了刘进,但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她就是数起杀人案的凶手!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他有可能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不,他不愿意承认:“是我救了你,你现在是怪我吗?”
“你要当大英雄,你自己去当!我不配!”说着,抓着一个酒壶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惠阳城的夜风吹在刘进脸上,他心内郁郁,一口口地喝着闷酒。其实他并不是在恼陈思。在他看到那些伤口,再看到陈思绘出“钢叉”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离他数年来追寻的真相近在咫尺。八年了,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然而现在,他感到失望、懊丧,甚至失败。他觉得,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找到那个真相了!
他如行尸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苦笑着转身,却刹时脸色惨白。
只见一人,黑衣黑斗篷,手持一异形铁钩,上联锁链。正是那夜遇到的黑影无疑。
刘进一个激灵,酒便醒了。
“你们果然有两个人?很好,我正要找你!”
“你们杀了她!”那声音沙哑戚厉,竟不似人声,“你们给她偿命!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这句已是盛怒,杀意俱出。
铁钩早已脱手,朝刘进直直飞来。
刘进手边但无他物,只好顺手用酒壶一挡,顿时手中酒壶落地,摔了个粉碎。
“偿命这话,你说出来不心虚吗?”刘进冷笑。
黑影也不多话,只挥舞那铁钩穷追不舍,连连追身打来。刘进左躲右闪。如此三个来回后,铁钩已将刘进逼得退无可退。
铁钩照着刘进命门袭来,刘进自袖间飞出两针,只略略将铁钩打得偏了方向,他方才得以堪堪避过。
刘进又飞出数针,朝黑影执钩之手上打去,但黑影以锁链一卷,尸针便悉数掉落在地。无奈针与钩,力道相差悬殊。
刘进所带尸针不多,这三番两回,已消耗殆尽。那边铁钩稍作调整,又要卷土重来。刘进面上不动,暗暗凝气聚力,将真气运至掌间。
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白色剑光凌空而至,将铁钩生生劈回。
“你没死吧?”他问刘进。
“陈思!你怎么来了?”见来人正是陈思,刘进心内竟有些欢喜。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好给你收尸!”陈思话虽难听,刘进听着心里却暖,多少年没人关心他的生死了。
他适才说话急躁了,正想给陈思道歉,却听那边说:“来得正好!”黑影说着,手中铁钩挥起,黑影知道陈思武功与他伯仲难分,此时用力比刚才又多了三分。这实在不是道歉的好时机。
铁钩勇猛威武,刚劲有力,宝剑轻盈灵活,吞吐干脆。铁钩缠住宝剑,宝剑逆向而行,如游龙绕云般,轻巧脱出。宝剑欲砍锁链,铁钩则回弹反击,似猛虎扑食般,以攻为守。
如此缠斗八十多个回合,竟不见高下。二人果是实力相当。
这时双方体力消耗都颇大,一般情况下,其中一方会开始策划逃跑。然而此时,黑影被“为同伴复仇”的思绪笼罩,断然不会退,陈思艺高胆大,也丝毫不让。
只听黑影一声巨吼,掷出铁钩。陈思知道,这是雷霆一击了。他惊讶于黑影的力量,斗了这么久,他竟还能蓄力如此!只这一惊,陈思的动作慢了半拍,露了空门,那铁钩眼看就要攻至陈思胸前,却见陈思使出一招“旱地拔葱”,纵身跃起,周身力量早已运至剑身,直直向黑影刺去。
陈思竟是故意露出破绽,刘进在一旁暗自赞叹,如此激烈的打斗之间,头脑还这么好使,不简单!
而黑影魏然而立,此刻也丝毫没有要收回铁钩庇护自己的意思。
只见那铁钩却突然如脱兔一般,跳转开来,全速朝刘进飞去。
陈思适才已使出全身功力,此时收力已来不及。
“不!”陈思脑中电光火石!
此人好手段!好心思!好狠辣!为了报仇,竟不惜以自己为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