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柳家的喜婆并几个轿夫前来陈府迎亲。陈小姐被换上了喜服,抬入喜轿。喜婆心下欢喜,柳家少爷于寻花问柳一事上从来一掷千金,于这“癖好”上又格外大方。适才演过货,陈小姐生得丰润亮丽,纵是尸体,也栩栩如生。她这趟差事,定能得个重赏,不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都麻利着些,都没吃饭呢?走得这么慢!公子还等着呢!”
突然一阵阴风扫过,一名轿夫脚下一个趔趄,轿子震了一下。
这时狂风大作,几名轿夫手下一软,轿子一下摔在了地上。
“搞什么鬼!”喜婆急了。
一名轿夫的脚崴了,坐在一旁地上,另几个轿夫上前帮忙。因靠脚吃饭,他们身上都随身带着跌打药酒,这时正掏出药酒帮他涂抹按摩,少顷便活动如常。
“能走了吗?能走赶紧给老娘抬上,快些走!”
说来也奇怪,崴了脚的轿夫重新上路,竟觉得轿子也轻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想来这药酒效果真好!
……
几日后,石龙县城外的茶摊里几个人正在热络地讨论着最新的“趣闻”。
“听说柳县令,近日四处重金求医。”
“哦,他得了什么重病?”
“不是他,你还不知道啊!是他那宝贝独生子!据说最近突然得了癔症,还……还’不举’了!”
众人一阵窃笑……
他们一定想象不到事情的真相。
那天夜里,柳原卿在府上几杯黄汤下肚,双眼迷离,下人来报,喜婆已回,心想着艳福将至,喜不自胜。
他脚步摇晃,推门进房,“新娘”已躺在塌上。他三下五除二,脱衣去冠,去掀那新娘喜服,盖头一掀,赫然一副森森白骨,吓得他嚎哭着滚下床去,自此得了“癔症”。
茶摊里一桌人听到此,低头不语。
其中一人说:“没想到他也有今天!”说话之人,正是陈小姐。她身边坐的正是她的表哥。此人话不多,双眼却似钉在她身上了,一刻不移。
“你们可想好了,要去哪里?”问话之人,正是刘进。
那日陈思一匕首刺进他胸膛,他顿觉胸前一阵剧痛,热流涌出,之后重重倒地,便再无知觉。再醒来已是一日后。
“还未,但天下之大,定有我和表妹栖身之处。”钉子第一次离开了陈小姐,“此番之事,多亏两位恩公相救,大恩大德,我二人没齿难忘。”说着,两人已经双双跪地。
“我可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谢来谢去的。我早说了,我只是觉得‘好玩’!”陈思说道。陈思进府三年多,颇有些手段,近来更是得张氏的信任。恩公这次扮成陈思,估计那张氏得知真相后,要活活气死。虽然他给的理由,实在令人咂舌——好玩。
“我也不喜欢,你们赶紧起来。”刘进被陈思那一刺,此时胸口还疼,仍在记恨,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管你们去哪,盘缠少不了。这锭金子,你们拿去。不必谢我,是他给的。”陈思将一锭金子交于二人。
这可是,刘进的“劳动报酬”!他居然,借花献佛,拿去做了好人。
只是已经给他架到一个“好人做到底”的高度了,他也不好再说要收回来了,只好顺势应下。这下,刘进心更痛了。
……
看着街边摊蒸笼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刘进咽了两大口口水,如今他着实是身无分文了,只好勒紧裤腰往前走。
突然天上飞来一个纸包,他打开一看,正是两只刚出笼的包子。
“你这算什么?”
“自然是接济你这个穷光蛋啊!”
“你还有脸说!我的金子,还不是叫你大方,一分不剩做了人情。”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你好事做到底罢了,何必计较?再说,我也是有目的啊!”
“有何目的?”
“自然是,让你穷得叮当响。我才好及时出手相救,英雄救……英雄啊!”
“……你有何目的?”
“很明显,跟着你就是我的目的啊!”
“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
“你也说了,你我萍水相逢啊,既已相逢,就是缘分。结伴而行甚好,甚好。”
“你到底为何要跟着我?我又为何要让你跟着?”
“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很‘好玩’!明明最怕麻烦,却还要管闲事!”
又是这两个字——好玩!听来真真刺耳。
“我可没空陪你玩。”
“我救你一命,你不谢谢我?要不是我机灵,抓你衣领的时候塞了一包鸡血进去,那流的,可就真是你的血。你让我跟着,就当谢我。”
“你刺我一剑,我还要谢你不成?”
“我一早备了血囊,你当知我本就不打算伤你性命。”
“你既没有中招,还装得那样逼真。”
“中是中了,只是张氏进屋之时,香味散了些,突然醒了。不得不说,你的涣神术用得妙极!先是对我假意提说亲之事,让我一时分神中了招,后来张氏进屋,屋内香气淡了,你故意问她陈老爷之事,实则拖延时间,待香气重新浓郁,张氏也中招,便以为自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爹爹常说,天下之大,多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看来诚不欺我!”
“不敢当!你学得才快!对喜婆如法炮制。你说的对,我实在是很怕麻烦。在我看来,你比陈家的事麻烦得多!你我还是阳关大道,各走一边为好。”说着,刘进便只身向前走去。
“可你如今,并没有什么阳关大道。流云镇你也回不去了。”
刘进停下了脚步。诚然,一时半儿,是不能回流云镇了。如今柳公子疯了,柳县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张氏那边,更是着急找替罪羔羊,若他回流云镇,估计很快也会查到他身上来。只可惜了他屋子地板下,还有两坛陈年的仙子醉。此时,他竟一时不知道要去何处。
“你无处可去,我有家不能回,不如你我结伴,我管吃管住,你再教我些新奇的下毒法子,可好?鬼头兰加鼠尾苜蓿,我都不知道,竟还有此等妙用。”
“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会有鬼头兰?还知道用莲瓣兰的香气掩盖?”
“那你又怎会有金匮蚕丝?”
金匮蚕丝,乃是一种特殊的蚕,吃一种特殊的桑叶所产之丝,质地尤为细密坚韧,用这种丝所织之衣,折叠之后,可以装进一个巴掌大的金匮之中,故而称其为金匮蚕丝。据说所织之衣,穿上之后,冬暖夏凉,就如皮肤一般。
“不妨你还做你的刘进,我还做我的陈思。”
“毫无诚意。”
“怎样才算有诚意?”
“你若真要同行,必须回答我三个问题。不准说谎。”
“好呀,好呀!”
“第一个问题,你可曾作奸犯科?”
“不曾。”
“第二个问题,凭你的身手,直接硬闯,将陈小姐救出来,不是难事,为何大费周章?”
“那便不好玩了啊!”他狡黠一笑,“我若硬抢了人,陈家、柳家都不肯罢休,若继续追查,他二人必得过得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如今陈家确信陈小姐死透了,便不会再去追查,还化成‘白骨’报复了柳家,柳原卿这种禽兽也遭了报应,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真的陈思呢?”
“哈哈哈,别担心,我可不会随便杀人的。我只是让他在流云镇的破庙睡了几天,想必早已经回府了吧。三个问题答完啦。”
其实,刘进本想问他为何有家不能回,却叫他打了岔,也罢,此人虽有些顽劣,行事还算正气。
“那张氏很快就会知道你假扮之事。”
“那又如何?张氏又没见过我的真面目。”说着,除下了人皮面具,面具之下,竟是一个清丽明媚的少年,两弯似喜非喜柳叶眉,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粉颊凝脂芙蓉面,丹唇未启笑先盈,要不是看到他的喉结,定要以为是个女子。
“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刘进全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变脸”,顿时有些出神。旋即道:“谁又知道这是不是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