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奇才
雪来终于还是随了朱三与刘伯文的船去了应天。
雪来这等机甲奇才,果然在不久的鄱阳湖大战中大显身手。
陈亮那耗费巨资、火炮齐备的三层楼船“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都堪称巨型战舰,它们联结成阵,楼橹高达十余丈,绵亘数十里,旌旗戈盾,望之如山,声势吓人。
然而朱尚先是避其锋芒,诱敌深入,后在刘伯文的建议下顺势火攻,此次水战,朱军20万对阵陈军60万,开局,在水战中,以小博大、以少胜多;更在突围战中,以舟师、火筏四面猛攻陈亮,竟将陈军几乎全歼,陈亮更是被乱箭射死。
此等大获全胜,令朱尚狂喜不已,让他感觉此战不仅是人力可为,更似是上天襄助,让他感觉到自己才是当世真正的天选之子。
带着这种空前的自信与神觉,朱尚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天选之将”——苏雪来身上。
怎么就那么巧呢?恰恰就在战前,这位兵甲奇才被朱三招募而来,恰恰就在此次水战中这位天山少年展现出了创造性的才华,在此之前,从没有哪支军队能够把火炮的威力发挥到如此地步。
正是苏雪来建造了的可辟火的超高竹塔,用来瞭望敌情,控制远程小火炮,居高临下,在水战中占尽先机。
正是苏雪来造出了令敌船逡巡胆寒的水火雷,由竹筒制成,中间填充火药,有的隐蔽漂浮于水面之下,有的后部装有引信,点燃后可在水上滑翔两百步直击敌船。它能够在陈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炸穿船底,好像是一根绣花针扎漏了轮胎,让陈军豪华的巨舰楼船顷刻沉没。
正是苏雪来主张大规模使用机弩火箭和灵活机动的火筏炸弹,以摧枯拉朽之势使陈军在水面上葬身火海,点燃了陈军的恐惧,摧毁了陈军的士气。
鄱阳湖之战,有如神助,兵器鬼才苏雪来也随之一战成名。
朱尚深深感叹:天赐福将就是他!
朱尚对他极其爱重,有意封他为广兴翼元帅,苏雪来婉拒;还有意收他为义子,苏雪来还是婉拒,原因是未奉师命。军师刘伯文也十分欣赏他的有勇有谋,朱玉麟更是待他如亲兄弟一般的亲密无间。
眼下,这位新晋的朱门福将正在抓耳挠腮地写信。
本来打算战毕便归的他,被朱尚强留不放,他也甚是无奈。
心中牵挂远在舟山的佳人,日日寄信,凤来这边却回信越来越少,越来越短,倒令雪来心下不安。
舟山岛上,龙万里的心中如黑云笼罩。鄱阳湖之战,可谓扭转乾坤。龙万里没想到多年来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势,竟然在短短三十七天内被打破;没想到三足中最弱的朱尚逆势翻盘,其势之盛,直逼天秤与元庭,成为了和自己等量的大佬甚至是隐隐压自己一头的存在;没想到本在自己手中的苏雪来原来是此等奇才。
他深深地懊悔自己未能慧眼识英才,原来医术不精的苏雪来才是天山三杰中那个最值得看重的军事奇才,做天秤女婿也实是小看了他,唉,悔之晚矣。
这位奇才在鄱阳湖之战中崭露头角,一出场便是大手笔,他的归属怎能不令人十分重视。万幸的是,苏雪来并未接受朱尚的职位,他的态度尚有商量的余地。天山三杰之二都仍然在天秤,尤其是苏凤来苏小姐尚在天秤,此事便尚有可为之处。
舟山岛上的凤来自雪来走后的月余,很有些忙碌。对于雪来此行,她的直觉告诉她,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更何况雪来的信件来得很勤,她对他几乎放心到轻忽的程度,信也懒得回了。
那日凤来刚送别了雪来,翌日,妥因和脱尔台也正要押送借来的粮草返程。脱尔台便急急来到春江阁辞别凤来。刚进园中便见一位白衣飘飘的美人,似是正好练功完毕,正在收势拭汗。只见她:
雾鬓风鬟,肤若凝脂,凤眼盈盈。此时美人刚刚练功完毕,鬈发微湿,贴住面额,面若桃花,唇若红菱。
脱尔台看着她的脸,一时恍惚起来,心想:我在哪里见过她的。
这美人眼望了他,微微一笑:“不认识了,小子?”
脱尔台又呆了半响,才喃喃道:“姐姐,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你的。”
凤来白他一眼:“那定是梦中见过了,每日缠着我揭开面纱,我不是看在你这弟弟还算乖,走之前总得让你认得姐姐么。”
两人坐下喝茶,脱尔台仍然一眼也不离凤来的脸:“姐姐,你虽是汉人,却也很像我们蒙古女人呢!”
“哦?”凤来挑了挑眉毛。
脱尔台比比她弯弯的眉毛又比比自己弯弯的眉毛,按按她厚厚的眼睑又按按自己厚厚的眼睑:“蒙古人都是这样的眉毛和眼睛!”
凤来好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像蒙古人。”
脱尔台又比比她的头顶,笑嘻嘻地说:“姐姐也有蒙古人的身段。”
凤来此次来到天秤,已知晓自己较南方姑娘要高挑且丰满的多,但因为南方姑娘一向是以纤柔为美的,她眯了眯眼睛瞪了脱尔台道:“哼,你这小子竟敢说我胖么?”
脱尔台赶忙解释:“姐姐,你这样的才叫刚刚好,‘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哪些南人汉女一个个都跟弱鸡似的,让人倒胃口,我倒觉得我叔父品味被带歪了!”
凤来听他明捧自己,暗贬香君,立时正了颜色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就胡评乱说的!”
脱尔台还在研究凤来的脸:“姐姐除了像蒙人,也像畏兀儿人。”
凤来听了,心脏忽然漏跳一拍。她眨了眨她浓密异常的眼睫,故作淡淡地“哦?”了一声。
脱尔台笃定地继续解释:“畏兀儿女人头发曲,皮肤白,鼻子高,眼睫浓密……因为我亲额吉就是畏兀儿女人。”
凤来心里一动:“你额吉就是河南王的王妃?”
脱尔台低了低头:“不是的,因为她是畏兀儿女人,做不得正妃。她……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和你一样的美。”
凤来脸色有点阴晴不定,她迟疑了一瞬,问:“她叫什么名字?”
脱尔台有点疑惑她这样问,这样直接问尊长的名姓当然是不礼貌的,也不像凤来一贯矜持有礼的性格。
但他还是回答了:“乌兰塔娜。我阿布爱她如珍宝一般。”
乌兰塔娜,这是一个蒙古名字。凤来檀口轻颤,又克制住了。
她看着脱尔台,出神儿一瞬,喃喃道:“红色的珍珠……是吧?”
脱尔台看着这双迷蒙的湿漉漉的凤目,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惆怅:“是的,我额吉除了不是正妃,什么都有了……将来,我一定要娶自己最喜爱的女子为妻!”
凤来看着脱尔台,这个蒙古小子长着和自己一样的,长长的斜挑而上的眼尾,一样的棕色鬈发。
脱尔台听得外面妥因又派人来催,分别在即,心中越发恋恋不舍,壮了壮胆,道:“凤姐姐,不如你考虑考虑就嫁给我吧,咱们长长久久在一处多好!”
凤来听了这话,终于回过神来,羞恼不已:“你这毛小子,乳臭未干,竟也敢说这话!”边说边起身撵他出门。
脱尔台嘿嘿朗笑,终是因押船事大,不敢久留。又絮絮地和凤来约了通信这才告辞。
凤来晚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云雾缭绕中有一栋层层叠叠的朱门绣户,深处一座高楼上,有一位美人倚窗眺望,神情哀伤。感觉自己飘近了想要仔细要端详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似乎她的脸上云缠雾绕,又似乎是自己的眼睛努力睁却睁不开。看不分明,直觉却告诉她,她是一个极美的美人。那个美人低下头,镜子里依稀显现畏兀儿女孩密密的一圈长发辫,忽然她怀里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那女人慈爱地摇了摇手臂,那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孩,他调皮地伸手一抓,抓住的却是女人长长的帽穗,是一串晶莹的东珠流苏……那么,这是一位蒙古女人!她一时忧伤无奈,一时又快乐幸福,她一时是活泼的畏兀儿,一时又是端庄的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