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深夜,被一道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肖沐府大门被强行敞开,为首者魏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剑,大门之外一排排的人手里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这些人的胳膊上都缠绕着代表剿除异己的黑色裹布,胸口前绘出一只红得可怕的玄武兽。随着一声喝下,他们冲破门槛,屠杀肖氏人。
肖宛觅服了药,脑袋昏昏沉沉之际被人用捆仙索捆绑,再推进西院漆黑的密道里,推的那人正是她不苟言笑的母亲,姿瑾伊人。这是她仅存的记忆,再多的,也不过是战火后尸横遍野的肖沐府罢了。
小斑斑似乎注意到背上之人的惶恐不安状,步履渐渐慢下。
忽然,寂静的丛林里,传来缕缕琴声,缓缓盖过小斑斑零碎的蹄掌声。
这琴声似丝丝暖流淌过心田,徐徐微风拂过心尖,让肖宛觅感受到一丁点的慰藉。
不知怎么的,她还感到有些悲伤漫溢在心底。
肖宛觅紧闭双眼,喃喃重复道:“谁......是谁,你是谁?”
有个脚步声、却极轻,随着他们的步伐缓缓前行,而他,却不是薛烨。
“那个......这位仁兄,还是我我我的符篆剩不多,要省着用。”
“太暗了,我有些不自在.......”
这人的足音忽近忽远,脚迈子跨了大步些。当肖宛觅抱着小斑斑大喊大叫,他似乎也就走得更小步更慢些。而肖宛觅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紧紧搂住小斑斑,伴着哭腔道:“你能不能说说话......我我......唔我是......真的很......”
“我知。”随即那人轻声道:“别怕,我在。”
刹时,肖宛觅睁大了眼,心中竟泛上来绝无仅有的安心,即使前方黑得可怕,此刻她内心却有些激动、心口更有些温热。
从来只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却从来没人对她这么说。
她怕黑的事情很少人知晓,即使说了也没人在意理会。夜幕降临,就是一场漫长的梦魇。每一个夜晚,也能说,每一天都无法安然入睡。。她从来不敢把寝室的烛火熄灭,更不喜欢冬天里的夜晚。有些时候,会严重得手心淌汗、颤栗不已,甚至是全身麻痹无法动弹。这些年来,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都是她自己把自己拉出来。
肖宛觅柔声道:“多谢......”
直到走出黑暗前,这人和琴声一直伴随左右。
“师姐!师姐!一阵熟悉的叫唤声萦绕耳畔。
眼前浮现的是薛烨担惊受怕的面孔,不知何时肖宛觅的机缘囊从放在袖子里换成紧握在手心中,球体内部的一点光芒灿烂得耀人眼睛。
“师姐!”薛烨叫唤道:“你!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喊,肖宛觅的任督二脉都震顺了。她抓紧薛烨的双肩,胡乱往他身上嗅了一通,过了一段时间后,沮丧道:“酒臭味......”
肖宛觅道:“烨烨,这里有迷阵?”
薛烨微觉奇怪,道:“没啊,师姐你是不是做梦了?”
肖宛觅仰头望天,一轮烈日当空,一切都和入丛林前的日色一样。
她激动道:“那我睡了多久?!”
薛烨又举起食指,道:“就一会儿。”
大梦初醒?
大白天做梦?!
在从林的时候,她虽然恐惧绝望到将近魂飞魄散,走了多久也浑然不觉,但却模模糊糊知道是有个人陪他一路走出来。有一段时间还是很清醒的,她可以笃定这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宛如空谷幽兰,磕磕绊绊中还闻见他周身上散发的白芷香味,绝对是个男子。虽然那琴声不是为他所奏,却十分符合他的气质。蓦然回首,若是能瞧上他一眼,定能勾人魂魄。
“真是......不可思议!”肖宛觅耸肩扭腰一忽儿,下了骡,往地里锤上几拳,手疼了,不死心跑去扒小斑斑的毛,捣腾半晌,照样被喷了一身哈喇子。估摸小斑斑认为身上的毛比喜欢的人重要。
“师姐,你觉得这屋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薛烨丝毫不理会她奇怪的举动,仔细打量眼前这屋。
呆滞片刻,肖宛觅举目望去,只见方才掷去的符篆,老实地浮在空中,滞留在一屋前。
这是一间坐东北朝西南的人字屋。灰色泥墙搭配朱砂红瓦,正脊两端有鸱吻之态的神兽,或许与之前的色泽不太相似,墙皮脱落几分,屋外无多余的修饰,大门前拴着一对鸳鸯锁,从里到外密不透风,宛如披麻屋。
薛烨又道:“不太像是给人住的地方”
肖宛觅四下打量后,一手把停滞在空中的符篆拿下,符身已经被烧了一大半,再次信手掺糅,随即它蹿起一团红色的火焰。随之她的语气十分笃定,道:“的确如此。”但是,从刚才到现在,我们追踪的都是人的魂识,而不是鬼的魂识
薛烨道:“何解?”
肖宛觅道:“我准备在身上的符篆有斥灵辟邪的效用。上头符文虽乱但结构严谨,因为越是复杂的符纹效果越大。三秒内符篆与妖魔鬼怪的阴气相斥会燃起绿火,相反与人的阳气相冲则会燃起红火。方才在丛林深处闪烁着的正是微微红点。”
接着,她又拿出另一张符篆反手拍在大门,结果尽是燃起绿光一片,久久不能熄灭。
“烨烨,挥扇。”
薛烨依言用力一挥,锁具登时被斩断,大门弹开。
门开的一瞬,肖宛觅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件令人悚然的东西,立刻吓得瞪眼咋舌。她马上一脚踢去,门“啪”的一又关上了,心慌不已,忍不住心道:“老娘我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
那不是东西,竟是一副高高悬在空中、血肉淋漓的尸首!
薛烨完全没看清门后之物,但看了肖宛觅的神情,也猜到了半分。他往肖宛觅的肩背,轻轻拍了拍,道:“还是我来?”
肖宛觅忙又踢开了大门,道:“没事,没事!我不怕。”
她嘴上是这么说,但知道了门的另一侧是什么,再看一次,还是不免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门前悬挂的尸首被摧毁得不成人形,面目全非且血肉模糊,披头散发,也不知是不是头发,与黏黏糊糊的体液血浆混浊交缠一起,双手手腕上都留有一道道未结痂的伤口,血流殷地,渗流进门槛前的缝隙。
面朝这具无名尸首,薛烨恍若未见,道:“才刚死不久,怕是回魂后留下的尸首。”缓缓步入屋中。怔怔半日,肖宛觅趑趄不前须臾,随后倒吸一口气方才进屋。
一越过门,臭气冲天的屎粪味扑鼻而来,铺天盖地的一阵腐臭,到处都蝇蛆成群,连耐臭的薛烨都执扇掩鼻,肖宛觅早早屏住了呼吸。
屋内凌乱不堪,卧具东歪西倒、供桌上摆着堆积如山的卷轴和信笺,还有洒落一地的墨汁、一捆捆柳枝,最角落还备着一些木桶,想必都盛满泔水,杂乱得令人不禁油然升起厌恶感。
肖宛觅干呕一阵,捂鼻道:“这鬼地方……若孟湛和江兄都在的话那还得了,就他们俩那套爱洁成癖的劲儿,看到都会先吓晕过去,说不定江兄还会躺在地上让孟湛踩着走呢。不过,那家伙应该舍不得踩哈哈!”
正当她絮絮叨叨之际,薛烨不经意脱口道:“可能他们还会在屋里御剑飞着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他们十之八九真的会这么做,肖宛觅捧腹大笑道:“烨烨,还真是语出惊人啊!”边笑边打开供桌上泛黄的信笺来看。
信上的字迹凌乱潦草、七扭八歪,内容不是写着“近来无恙,勿忧”、“一切安好”,就是“日来事忙,恕不多谈”,吝啬得连一个字都不肯多写。
肖宛觅收回笑容,发出“啧啧”两声,心道:“不堪入目。”
薛烨跟着拿起卷轴来看,怔怔地望着,满腹疑惑,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卷轴里写的不是字,而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咒纹。
四壁上还被贴满符篆,中间布着一个大环阵,以污血为媒。环阵中绘着看似杂乱无序却颇有条理的咒文,阵外被未燃烧殆尽、一根半截的蜡烛们团团包围。最匪夷所思的是屋内还有一个纸扎成的人,伫立在血阵的中央。
这纸人的用纸普通,身上穿着的衣服亦很朴素,唯一精致之出就是它的表情很神似,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样。朱砂般红艳的双唇微微往上翘,露出诡异的笑容,脸颊上有两团突兀得格外异常的腮红,尤其是瞳孔的两点红,不多不乱、不少不疏。
薛烨微微矮身,道:“有眼睛。”
肖宛觅不解道:“怎么了吗?”
薛烨停了下来,仔细端详道:“小时候我曾随阿娘到卖丧物的扎纸铺去,帮忙点算祭品,当时她哭得很伤心,所以我印象深刻......也从而得知这方面的规矩禁讳很多,讲究更多。”
闻言,肖宛觅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顿时添了几分忧愁,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毕竟,薛烨从不在她面前多提及过往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