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梅花三弄
这天她起得很早,老板娘二人还在休息,她便早早就在镇口坐着,小孩戴着斗笠坐在她身边,为她介绍一个个路过的镇民。
咦,他怎么来了。小孩猛的起身,看向一个背影。
那背影略为纤瘦单薄,但他却有力地抱着身前那张琴,从市井里穿行而过。他一身青色长衫,虽看不到正面,但也觉得此人应是极为风雅之人。
这也是个怪人,在琴房做起琴来,是几个月不下山的那种。小孩喃喃道,今儿倒是下山来了,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只见那人在集市里绕了几圈,似乎没见到想要的人,便憾然准备离去。
此时小孩大声喊道,张大哥。那人回过身,见到小孩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你这百事通在啊,他走近了,一脸俊秀的模样露出了一丝怜爱神色,刮了刮小孩的鼻子。
小孩忽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别老刮我鼻子啦,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说来,这镇里的裁缝王大娘怎得许久不见了。这位张姓男子失落地说,我还想给我这张新琴做身琴衣呢。
王大娘?小孩四处伸头望了望,才顿然回过头,不如我们去她家寻她吧,她做的梅花烙可好吃呢。
你这娃娃,到底是想吃梅花烙,还是想帮我找王大娘。张姓男子抬抬手,无奈道,罢了,我这琴都抱下山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的榣若,也没问什么,只对她点了点头。于是三个人便往王大娘家里走去。
王大娘的住处也不算远,走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只见那屋门也未关,三人示意的敲了敲门,王大娘一脸愁容地走了出来。小孩心直口快,直接问她怎么几日不去集市卖些手工了。
只见王大娘叹了口气,这不陈丫头下个月就要嫁到邻镇了,所以专门跑来我这做了件红嫁衣,这几日都在忙活这件事。但裁裙子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开歪了道口子,对于新嫁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而且这面料也挺昂贵,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她拿起桌上裁好的布片,看到那口子时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事若不解决,怕是他们要白跑一趟了。榣若见王大娘这模样,便道,可给我看看?
榣若拿着面料,仔细一瞧,这开的口子,还不太深,只是刚好把一副绣了凤凰的纹样破坏了。所以也避不开,不然这花样便算毁了。
这面料还是能修复的。她安慰道。
王大娘吃惊道,能修复?
是的,凡面料必有经纬,这面料则是最简单的横竖经纬结构,所以开的口子只破坏了经线,而纬线还在,按着原来结构穿上颜色近似的线、重新接上,便是看不出来的,只是要费些功夫。榣若认真地又看了一眼布料,这面料应是丝为底,用蚕丝的家用绣花线便可。
王大娘接过面料,往上仔细瞧了瞧,突然松了口气,忙拉着榣若的手让她坐下,太好了…快快,坐下,大娘给你拿些好吃的。
小孩开口惊呼,是梅花烙吗?
大娘摆了摆手,不止嘞!
张姓男子这才道,在下张遮,刚见到姑娘的一番言辞,莫非姑娘也知晓制衣吗?
她摇摇头,我虽没怎么学过,不过很感兴趣。
王大娘这时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小姑娘对做衣服感兴趣吗?要不在我这当几个月的学徒?
说着便把梅花烙、水果等摆在了桌上,还拿出茶杯,给众人倒上了茶水。
我?可以吗?她突然眼前一亮,起身给王大娘行了个礼,那便拜过师傅了。
我这啊,老找不到愿意待下去的徒弟,往往缝了几件衣服,便跑了。王大娘回忆起往昔,便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老看不上手艺,总想着去拍个短视频当什么网红。
这时,王大娘才注意到张遮和他手上的琴,道,小伙子,你是做了张新琴吗?
张遮放下手上的琴,这琴琴额上雕有一枝梅花,他珍视地看了看琴,又看了看桌上的梅花烙,笑了笑,这琴倒是和王大娘这梅花烙,颇为映照啊。
小孩呼声道,那这琴不妨就叫「梅花烙」?
王大娘哼唧道,这可是做了新琴才知道来大娘这坐坐,上次做完了琴衣还承诺要拿新琴来抚首曲子,你可记得?
他愣了愣,内心叹道,也是,他这每每斫一块好材料,便忘记了一切事情。他摸了摸琴,那我便用这张琴……这张「梅花烙」,为大娘抚一首《梅花引》,也可帮我想想,这琴衣如何做才好。
说着,便端坐了下来,整理了琴身之后,试了下音,忽的一声声琴音便从这屋子中传出,余音绕梁。
《梅花引》曲声分为三个篇章,三章虽同一段曲调,但第一段轻松活泼,仿佛大雪中、那零星梅花含苞待放,蠢蠢欲动中若娇柔待嫁的女子;第二段是花开,片片红梅刹那芳华点缀山谷,如墨色染了素白的画卷,这寂寥世间从此有了颜色;第三段急促起伏,便是那花儿迎寒独自开的傲骨,那在大雪之中哪怕覆灭,也饱含不屈不甘的灵魂。
曲毕,众人仿佛还在那曲调中,感受着冬日寒梅千姿百态的英姿。只听王大娘开口,张小友这琴衣,便是我这新徒儿的第一份作业了。
人有衣,但琴也有它的衣。因为其有灵魂,所以它也需要此身这灵魂的外在守护,衣所在,不论生灵!她恍过神来,朝着王大娘,颔了颔首,受教了。
张遮又摸了摸琴弦,仿佛为它拂去了刚刚那一身曲调中的风雪,将琴抬起,交给了她。
榣若接过琴,沉甸甸的琴在她手中仿佛有了温度,而这温度,不是来自于琴身,而是琴那贞洁不屈的灵魂!她小心地看着手中之心,闭上眼,感受着这琴的温度,突然朝张遮点了下头,我会做好它的琴衣。
张遮眉眼含笑,温柔地看着她,或是她手中抱着的琴。说道,这琴木我珍藏了良久,一直久久未想好要做张怎样的琴。但有一天,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弹琴声《梅花引》与梅花听,梅花似懂我琴音,清风忽发、梅花飞动,我心中便有了一语:此花不独解语,更能知音。当下心下有了一念,要将这般场景斫入一张琴。于是,这张琴,注定了是梅下相遇的果。待它看尽这世间多多少少的梅花,诞生出它独属的梅花裂,便成就真正的「梅花引」。
他的言辞极为浪漫,她不禁心为神往。手中的琴,仿佛也有了感触,梅花三弄,而它的一生,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