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将白之前，小吃街上的摊贩们便开始悉悉簌簌的起来搭摊子准备早市的营生了。“哎，听说了吗，今儿个百玩馆说书。”一个矮小个子的小厮一边系着馄饨摊的麻绳一边说。
“噢？今儿个说哪段？”另一小厮从火炉旁伸出头来问。
矮个子小厮停下手里的系帐篷的绳子，向火炉那边招手。另一小厮赶紧又往火炉里塞了把火柴，紧着起身用旧了的袖衫晃了晃眼前的烟气，咳出两口烟气便小跑向矮个子小厮好奇地用眼神询问。
天色仍然昏暗，街上已有早食摊子冒着腾腾白气，街上倒夜香的伙计也还没出来，偶尔传来辘辘的马车声，大部分是城郊农户赶早进京卖货，少许乃有远处生意的商贾，这时街上除了早食摊子人尚是寥寥。
尽管如此，不知想到了什么，矮个子小厮还是压低了嗓子，四下望了望示意高个子小厮俯身。另一小厮把耳朵伸了过去，不自觉也把声音降低了：“如何，今儿个楚先生讲的又是上京哪家贵人的韵事？”矮个子小厮又往下揪了揪那小厮的耳朵：“嗐——哪儿啊，昨儿你晚食有事儿走得早，昨儿个晚上堂里用食的客官们都传开了，说是今儿个楚先生讲的是前阵子万花山的那个死尸案！”
“啊？前阵子顺天府不是结案了吗，听说那个贵公子叫王……王什么来着”高个子小厮挠挠头。
“王金！”矮个子小厮忍不住提醒。
“啊~对！王金。那个案子不是已经被官府判案了么，说是那晚大雨山路滑，那公子哥儿不慎摔到后脑而死吗？”高个子小厮摸摸鼻子，笑着撞了撞旁边矮个子小厮，“听说那哥儿是个有钱的商家子，那天夜里还跟金醉阁的一个女子在山上厮混，啧啧，不知怎得就偏生滑倒死在了山上……”说完高个子小厮止不住叹息着摇摇头。
“欸，欸，就你憨实，官家怎么说你怎么信。”矮个子小厮早有预料的睨了高个子小厮一眼。
高个子小厮更是好奇：“楚先生既是要说这案子，岂不是有何隐情？”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高个子小厮憨憨笑了笑，又撞了撞矮个子小厮：“六子，六子，你给我说说呗~”
被唤作六子的小厮促狭一笑，又拉低了高个子小厮，低声说：“听说这个王金不是摔死的——”又吸了一口气，等旁边拉牛的老翁过去以后，又接着说，“之前咱们也不知道，就是昨儿个晚食那阵子传开了，听客官们议论说那王金是被人害死的。”高个子小厮刚要惊呼就被六子捂住了嘴巴，声音更低地继续说：“听说受的是银针入脑之毒，放到现在可是极为精湛地用毒手法了，尸首并无普通中毒之症，耳口鼻喉皆净，你想想，现如今咱们大成到底国风蒸蒸，用毒本就不为礼法所容的，谁又会如此高超的毒法儿呢……”
“这个我倒不清楚，之前去茶楼听过几段子闲书，讲的是武林时期九毒派便是以钻研毒术立足江湖的。”高个子小厮挠了挠头，“不过那段时期距今已久，且不说那段传奇是否存在就是到了现在估计也无甚传人了。”说完还不免因那段久远的奇幻时期而神往。
“你说的确是不错，所以传言都说是大成混进东夷细作了。”矮个子小厮说。
“啊！真像传言所说吗，如今大成和东夷势如水火，要是真是东夷细作，难道是东夷那边有什么动作了不成？东夷细作好好儿的何故害那商子呢。”高个子小厮惊讶地向六子咕哝着。
“嗐——昨儿传遍了今儿个楚先生要在百玩馆议案，我看，这事儿啊十有八九不像官府断的那样简单。”矮个子小厮扯了扯高个子小厮的袖衫，“诶，估摸今儿用午食的人不多，你今儿晌午盯着点啊，陶掌柜的喊我给我打个幌子便好，我晌午也凑去门口儿听听。”
“六儿，把师傅拌好的猪肉荠菜馅儿搬出去。”里面传来一声叫声。
“欸——就来——”
“好，你且放心去，回来跟我说楚先生怎么讲的这事。”六子嘻嘻一笑，两人商量好便又各自忙活起来。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却是不像寅时那般昏暗了，街上车马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最早一批倒夜香的伙计也出来往城外赶了。
柳府。
“公子可起身了？”柳明言慢悠悠的拂去茶沫，坐于堂上。
啊……这……
小豆子能怎么办，小豆子也很无奈。
小豆子当即便跪倒在地，以头伏地，身子哆嗦着心里打起商量：到底是卖了主子跟老爷说出实情屁股受的罪轻还是做一个坚守本心，威武不屈，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只衷心于自家主子柳小少爷的小豆子从而惹怒老爷受的惩罚重……小豆子心里正在掂量着忽地就浮现了主子每次从壮龙壮虎手里挨了板子一瘸一拐往寝室走的样子。
那样子可真真儿称得上是……感同身受！
看着眼前只把头埋的低却不讲话的人，柳明言喝下清晨的第一口清茶，从鼻翼轻轻飘出一声：“嗯？”
这一声可好，吓得豆子又打了个颤，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正在颜玉卧榻上睡得香甜平稳的柳书恒自是不知道，小豆子正用颤微却坚定的语气把自己卖了：“回，回老爷，主子昨儿个夜里去了将军府便未回来。”
想了想，虽是惧怕柳老爷子的威严，小豆子仍然秉持着做个忠心护主的好豆子的原则，把头又往低了伏下去，小声地替柳书恒阐述了原由：“昨儿个将军府传来话，说是颜玉姐姐又看了志怪的话本子害怕，央了主子去陪着，就，就没回来，想来是昨晚上歇在那边了。”
“噢——如此”柳明言又喝了一口茶，“那便跟你们房里说不用准备小公子的早食了。”
说完柳明言便准备去朝里面圣了，今天要跟圣上禀明疑似东夷细作之事。
昨天夜里下人来报东夷细作的流言已经传了下去，想来恒儿已经与楚慕商量好了对策。楚慕此人柳明言自是知道的，先皇将文阳公主下嫁给他以后，本想给这位有才的新驸马在朝中谋一官职，不料此人风骨极傲，因早年科考受了冤便拒绝了赏赐的官职，此后便潜心在文书史记的编纂上了，此人倒是有趣，爱搜集奇闻异事，在那百玩馆专讲世间不平事。朝代更迭，当今圣上刚登基时朝中人心难免有轻视诞慢之流，小皇帝便借着他这姑婿楚慕之手，借着整治清吏铲除了不少逆鳞。
五小子说的东夷七郡主若真是偷偷潜入了上京，传闻世天林一向看重的七郡主掩人遮目来到是何原因？近来已快马给臻儿传了信，莫非真是东夷在谋划什么？这东夷七郡主刚到大成便出手杀人，可见并无任何忌惮之意，此时大成和东夷正是剑拔弩张之际，此事便关系重大……想到此时，柳明言心下沉了沉，便加快了往宫中的脚步。
噢——
噢——！？
小豆子疑惑地挠挠头看着柳明言匆匆离去的背影，自主子十一那年被告诫过不可再随意到颜府留宿以后，除了逢年过节，柳老爷子仍是严苛要求主子不准在那边留宿的，平日里倒是不免偶尔两人贪玩主子在那边留一夜，虽是责罚不重，但免不了敛容厉色地训斥一顿，不知今儿老爷如何轻易的放过自家主子，连斥责一二都没有。虽然小豆子不理解，但小豆子庆幸的拍拍胸脯，这倒不用让小主子责怪自己毫不犹豫便将其卖了的事了……
颜府。
东方将白，晨光熹微。
柳书恒自是不知道小豆子把自己卖了一圈的内心挣扎，此时柳书恒正睡得呼吸沉稳，当然，如果不是旁边忽如其来的一脚，柳书恒还能再沉稳得睡下去。
“诶呦——我的屁股——”身体忽然腾空，“砰”就掉在了地上。困意让屁股上传来的阵阵痛感消了个干净，柳书恒“嘶嘶”得咧着嘴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走向罪魁祸首。
而罪魁祸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皱着眉，鼓着腮帮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让柳书恒忍不住笑了出来，半蹲下来，望着颜玉气鼓鼓的小脸，这人，把别人踹到了地下自己倒是睡得沉，不知梦到了什么，想到这里，柳书恒便起了逗弄之心，捏起颜玉散在肩上的一绺发丝，轻轻在她鼻子上扫来~扫去~
颜玉皱了皱眉头，伸手往脸前一拨，又紧了紧被子，似是还沉在梦里。
柳书恒嘿嘿一笑，又捏了发尾轻轻在颜玉鼻子上扫来扫去。
“啊嚏——”颜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满的咕哝“干嘛呀。”抬头便看见了柳书恒腻着自己的眼神，颜玉又挠了挠蓬松缭乱的头发，唔~心里闷闷的怎么憋着气呢，怔愣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床边柳书恒好整以暇的眸子，颜玉想起来了，一秒钟之前自己还在做梦来着，梦到什么呢——
梦到那个声音细细的小断袖拉了柳书恒的胳膊便往东走，颜玉怒火中烧，好你个没羞没臊的小断袖，终于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要带走柳书恒，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上京一条街，颜玉小霸王”的名头，看在柳家老爹老娘的份儿上，今天我颜玉要是不把你打的哭爹喊娘就把我十四年小霸王的名头是诓来的！梦里的颜玉撸起袖子一把便抢过了柳书恒，颜玉扯了柳书恒在身后，此时也顾不得平日柳娘娘教导的“形象端庄”，抬起腿，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便向那不要脸的踹了过去！
对了，在梦里，我就狠狠的踹了过去！
颜玉抬眼看见柳书恒咧着嘴揉屁股的动作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呵呵……这一脚本霸王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想到这里，颜玉便心虚的朝柳书恒笑了笑。
柳书恒揉了一把颜玉的头顶：“说说，你倒是在梦里打什么精怪小鬼儿的，一脚就给我踹到塌下去了。”
颜玉扑腾起来讨好的让柳书恒坐到了床沿，又作势捏着柳公子的胳膊腿儿，嘻嘻讨巧：“嘿嘿……是，是一个极为讨厌的小鬼儿抢了我的东西，我气不过便一脚踹了过去。”
颜玉能怎么办呢，
“哈哈哈……莫不是抢了高师傅给你做的刚出炉的麻酱饼，梦里又是皱眉又是鼓气的。”柳书恒失笑，觉得大概不是酱香饼也是脆皮鸭、玲珑糕、桃花酥之类的颜玉爱的紧的吃食，便又把颜玉晨起蓬乱的发顶揉了揉。
颜玉撅着嘴，倒真是有点饿了。
想起来今天要去百玩馆听楚慕说书，颜玉便摇着柳书恒的胳膊：“几时了，几时了，我们可是误了楚先生的书？”
“放心，亏了你这及时一脚，我们指定没误了时辰，哈哈哈……”柳书恒听见外面颜府的下人们已经悉悉簌簌准备洒扫晨食了，又转向颜玉说：“现在还是卯时，楚先生晌午才开始讲书，放心吧，一会儿用过朝食咱们再慢慢晃过去。”
“可是最中间的位子？”
“哈哈，自然，楚先生可是专门给你留的位子。”柳书恒说完便看见颜玉满意的迷了眼。
这时叶安也带了芬儿和绿珠端来了二人洗漱的铜盆：“怎得今天醒的这样早，怕不是你惦记着楚慕先生今天的说书，早早的便把旁人吵醒了吧。”走到颜玉旁边伸手点了点颜玉的鼻子。
颜玉也没解释，毕竟——
为了柳阿爹柳阿娘，以及最重要的是我颜玉小霸王自己的名声，
这边被叶安安排着漱口穿衣，那边看见柳书恒已经换上了一袭墨衣朝八仙桌上坐下：“亏得我留了几身衣服在这儿，一会儿用完早食便可直接往百玩馆去，省的来回折腾。”
鼓着一腮帮子水，颜玉赞同的点着自己的脑袋。叶安好笑的让颜玉把嘴里这口水吐了出去：“今天早食厨房准备的豆沙彩圆粥、肉沫鸡子糕、山药膳、酸辣莴笋、苏式青瓜丝、银丝虾球，甜点有梅花烙、水晶板栗糕、桃花酥、杏仁酥，可合口味？”说着望向柳书恒那边。
柳书恒乖巧的点了点头，虽说颜玉一直馋高师傅的麻酱饼，将军府藏着这么一位人尽皆知的贪吃猫，颜家后厨的孙师傅手艺也是极佳的，叶安姐姐是个细心的，今日便添了柳书恒一向赞口的苏式青瓜丝、酸辣莴笋和杏仁酥。
叶安瞅了眼一身墨色的柳书恒本想给颜玉取那件广袖锦裙的，想着一黑一白倒也好看，被柳书恒唤住了：“叶安姐姐，今日为颜玉准备男装吧，今日百玩馆必是鱼龙混杂，男装方便点。”
“好，既是如此，今日可是要我跟着去？”
“劳烦叶安姐姐。”
心下了然，便找出了一袭红服，给颜玉收拾好以后，又望了眼柳书恒，便满意的眯了眯眼，果然墨色和红色也极是相称的。
招呼二人用完早食以后，三人便出了门。
三人走到金街还未到百玩馆门口，边看见三楼的人已经排到了廊阁外，饶是如此，身旁仍然是挨挨挤挤就匆忙往馆门口挤的人。“咦，奇怪，今天楚先生讲的什么好戏，今天竟这样多的人。”颜玉一边踮着脚伸了头往百玩馆门口望去，一边拉了柳书恒的袖子，还不忘给叶安一个眼神示意就打算跟众人百米赛跑了。
三人好不容易摩肩接踵的挤到了百玩馆门口，一看旋转楼梯上早已挤满了人，柳书恒也是震惊的抽了抽嘴角，不得不说，二哥这人虽然自大又臭屁，但——这散布流言，啊！不，消息，散布消息的速度真的是……让柳书恒不得不开始掂量过几天带颜玉去大闹驸马府的事情可不可行。
正在思忖着，就看见旁边主仆二人都已经撸起了袖子，柳书恒眉头抖了一抖就看见叶安“嗖嗖——”两下便从外廊阁架上飞登上旋，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三楼外阁。
然后耳边传来一阵叫好声夹杂着自己无路可走的唏嘘遗憾声。
柳书恒还没从耳边的嘈杂声中回过神来，便感觉到了自己胳膊一紧，眉头刚跳了一下便已经听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感觉到自己随着身旁人在空中打了两个旋也落了地。还未开口便听到颜玉在耳边碎碎的抱怨：“喂，柳书恒，你能不能少吃点啊，当年跟胖连那臭小子打架打不过，我带你翻墙头的时候也不记得有这么费劲啊……”
柳书恒好笑地低头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一个头颜玉，当年……
咳，还好意思提，还不是颜玉这小霸王看不惯小吃街经常横行霸道的大霸王庞连，经常不顾对方人多势众的形势也要上去揍人家，彼时尚且矮颜玉一头的病秧子柳书恒自是不能让颜玉姐姐受欺负，每次颜玉一冲，柳书恒必然也会跟上去加入肉搏战。往往结局都是因为柳书恒加入战局，颜玉才看清敌众我寡的情势，主要是颜玉真担心隔壁柳家那个病秧子真被打死在这里，颜玉往往会采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庞连和一众人的叫骂中，扯了柳书恒翻墙头逃过一劫。
看着颜玉气喘吁吁的插着手往下探去，便又听到了一阵叫好声。
此时颜玉心里便又得意了起来，嘿嘿，我颜玉小霸王果然还是帅气的，随随便便打几个空旋这么多叫好的……
看着颜玉得意洋洋的小眼神，柳书恒笑起来，忍不住想要伸手揉一把颜玉的头顶。
不想却被颜玉拽拽地打掉了：“喂，别动，在外面这样影响我颜玉帅气的形象。”
后来颜玉和柳书恒成亲以后，坊间还流传着大成某年，楚慕先生议万花山案当天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盘旋而上，两个空旋让黑尾和红裳交互在一起，在衣袂翻飞下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便上了三楼的奇谈。
当然这事颜玉是后来才知道的，从二哥柳书文嘴里知道后一边在躺躺椅上用凉扇给自己取凉一边向肚子里的小人儿得意的炫耀着……
叶安在旁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往里面看去，楚先生已经提了茶壶和扇子来到了讲台上坐下。便向二人朝里面努努嘴。
三人便想着往中间挤，一阵挤动无果，三人相视叹一口气，看到原留给几人的位置早已被不知什么人挤成一团，索性便倚在廊阁上听起来。